“怪罪?是太子殿下怪罪我,还是皇后娘娘?抑或是皇上?呵,罚我什么?撤去太子妃的名号吗?那不是正得了你们的逞,遂了你们的愿?你们应该高兴啊!哦,也是,一宫不容二主,这东宫的主位是由你来做还是她来做,还真是不好说呢。”我蹲下来,抬起唐羽沁的下巴,和颜悦色地说。
唐羽沁当即向我叩了个头,头深深地低着,说:“妾侍乃太子和太子妃的奴婢,任凭殿下和娘娘差遣,是万万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娘娘宽厚仁慈,还望娘娘明察!”
我站起身,冷笑了一下,说:“要说这宽厚仁慈,本宫还真是担待不起。你也别在这儿给我戴什么仁慈的帽子了,本宫今儿就让你们看看本宫的手腕!”说着,我转身对小成子说,“来啊,上咱们从太医院要来的鹤顶红,给曲姑娘和唐姑娘尝尝鲜!”
这次,这两个姑娘当真是白了脸,浑身发颤起来。我一手端着小成子递来的汤碗,一手掐住唐羽沁的下巴,作势要强行把毒药给她灌进去。
曲流裳急急地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我的袖子,说:“娘娘不可啊!我和羽沁是皇后娘娘赐给太子殿下伺候的,娘娘不能私自赐死我二人!”
“哦?那我要是真敢呢?若是太子、皇后,或是皇上怪罪下来,大不了我陪你们一起死。你说,我们姐妹三人一起去见阎王爷,是不是就不会寂寞了呀?”
唐羽沁煞白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寇隐,你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自从你们二人将我的孩子害死,我就没有一天是正常的!唐羽沁,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的孩子还那么小,那么无辜,你怎么能下得去狠手?唐羽沁,我的孩子们在阴曹地府里太孤单了,你说,咱们三个人一起去陪他们,好不好?”说完,我转身给了小成子一个眼色,怡然地坐到椅子上。
当小成子掐着唐羽沁的下巴,强行灌毒药的时候,房门被大力地推开了。一个男子深沉的声音响起,他说:“叶倾晨,你是不是太过恃宠而骄了?”
我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半分的惊慌和不知所措。我轻轻地挑起嘴角,吐出了三个字:“卫沉沙。”
小成子见到卫沉沙,立即放开了唐羽沁,并跪了下来。唐羽沁和曲流裳则跪到卫沉沙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要为她们做主。
卫沉沙没有理会曲流裳和唐羽沁,而是直直地走到我的面前,冷着脸,声音都结成了冰。他说:“叶倾晨,流裳和羽沁二人,不能死。”
我没有站起身,而是微扬着头看着卫沉沙。我说:“卫沉沙,就算是这二人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准我杀了她们吗?”
卫沉沙的脸色白了又白,握拳的手指甚至带出了声响。可是他最终只说了句:“是。”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耐心:我的感情,被卫沉沙这一个字彻彻底底泯灭殆尽。
我站起身,走到卫沉沙的面前。我说:“卫沉沙,那么,你就放我走吧。放我离开这座皇城,让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你不能对我有这么高的要求,让我每天对我杀害我孩子的仇人笑,躺在谋杀了我孩子的父亲的怀里!卫沉沙,虽然我也很想好好地和你在一起,虽然我也知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但是我不能。”
卫沉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他的背脊很僵硬,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好,倾晨,我放你走。”
阿绿知道了我要离开的这个消息很惊讶,但仔细想了想,对我说:“小姐,阿绿支持您这个决定。现在这个情况,您先离开一下也好。”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阿绿说:“不,不是暂时的离开,我从来都不许自己走回头的路。”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
我放下手上的活,认认真真地回答阿绿的话。我说:“阿绿,其实从头想来,我与卫沉沙,每一步都是错的。小时候,我只有一岁就和当时还是千羽寒的卫沉沙定了婚,这多荒唐啊。后来他骗我说他是千羽氏的大公子,时隔多年,我还是错爱上了他。后来,我嫁给了身为东宫太子的他。阿绿,我本是长在乡野的女子,如何受得住这深宫的禁锢,如何理解天子的壮志?”
“小姐,那您后悔吗?后悔嫁给太子?”
我摇了摇头,说:“不,我不后悔。阿绿,我再也遇不到我这么爱的一个男子了。我有多么庆幸,我嫁过他。”
我将太子妃的华服和首饰统统放在床榻上,低着头细细用指尖摸着这些锦绣华服,还是湿了眼。我的人生似乎充满了离别,我曾经执念过,却还是敌不过命运的安排。
启程的日期是两日后,我和阿绿一起去洛城找夏千泽。阿绿说:“小姐,您和阿绿一起在洛城生活好不好?洛城民风淳朴,与世无争,我们又是从小在那里生活的,多好。”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我只是说:“阿绿,等我看到你在洛城和夏千泽生活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阿绿知道我的独立,不再为难我。我想,我要四处走走,将卫沉沙的天下看尽。我要看看,这个天下究竟有什么好,值得那么多人为它付出血与泪的代价。
可是我和阿绿却错过了两日后启程的日期,因为翡嫣病了。阿绿一直知道,翡嫣开蒙得晚,到了一岁多才会模模糊糊地叫妈妈,现在快三岁了,竟还连整句的话都说不清楚。走路的时候有些困难,更不用提跑了。这一次,翡嫣发了高烧,病情彻底恶化了。
我们的这一耽搁,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争端。它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击溃着我的心理防线,也让我见识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
史书上关于大卫国顺和四年的这段历史只有短短的数字描述,说:“大卫,顺和四年春,匈奴大汗赫连城带匈奴将士攻入镐京皇城。大卫开国皇帝薨,皇后蒋氏暴毙。太子统帅亲兵,奋力与匈奴恶战,终将其驱逐出境。而后,太子卫氏登基称帝,封其父卫高宗,封其母德庄太后。后宫未设皇后,只封曲氏、唐氏两女为妃。”
其实事情若是能按史书上记载的这样发展的话,倒也不错。不过是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改朝换代,很简单的事情。可是不是这样,偏偏,我亲眼见证了这场皇朝的变更。当我年纪大了再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我也会想,其实帝王的传奇之所以被美化,总是有它被美化的道理的。有些东西过于真实,就残酷了。
卫沉沙得知我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离开皇宫前往洛城的时候,他大怒,冲到我的芳华殿大吼:“你这个女人,竟是这样没心肝的吗?为什么不快点离开这里?你还想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我当着宫人的面,被卫沉沙揪着衣领吼,觉得很委屈、很没面子,也很莫名其妙。但是我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我推开卫沉沙,皱了下眉,语气淡漠地说:“臣妾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样心急地让臣妾为新人腾地方,是臣妾的罪过。臣妾这就走,不再打扰殿下醉卧美人膝。”
卫沉沙背过身,身子僵了下,说:“今日子时你若还没有离开镐京,便按违抗圣旨,处极刑论!听明白了吗?”
我生生地退后半步才稳住身形。我低着头,说:“是,臣妾明白了。”在卫沉沙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殿门口的时候,我作为他的太子妃,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说:“卫沉沙,你对不起我。”我说,“卫沉沙,作为千羽寒,你欺骗了一个爱你的小姑娘的信任。作为卫沉沙,你辜负了一个妻子,许诺了对她的一生守候。卫沉沙,你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呢?”
卫沉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晚,月上柳梢头,卫沉沙留给我一个最最决绝的背影。我心里最后的一份爱与信任,坍塌了。
因为翡嫣的病,我们还是没有按时动身。我觉得挺对不住卫沉沙的,阻人姻缘被马踢,这次我做得实在是不厚道、不大度。
阿绿一边哭着喂怀里的翡嫣退烧药,一边对我说:“小姐,我们走吧。翡嫣没事,她能挺住的。”
我坐过去,伸手摸了下小翡嫣烫得跟熨斗似的脑门,摇了摇头。我说:“等天亮了再走吧,翡嫣还这么小,落下病根就麻烦了。再说了,我和卫沉沙没了感情,还有情分在,我还真就不信了,他能为了曲流裳和唐羽沁那两个贱蹄子要了我的命。若真是那样,我也不用活了。”
阿绿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头同意了。她说:“小姐,对不起,阿绿总是给您添麻烦……”
我伸手制止了她继续的道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直接走出了房间。我坐在芳华殿外的秋千上,看着天空中寂寞的月牙形弯月,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
卫沉沙,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还在蝶声谷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一个秋千架。那个时候,你从我的身后轻轻地抱住我。你说:“倾晨,我们在一起试试吧。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可是沉沙,你看,这终归是我们的执念了。
伴随着天边朝阳的升起,我听见了战鼓的声音。我有些不可置信,但是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和呐喊声让我不得不相信,一场战争在我的身边发生了。
阿绿抱住还在昏睡的翡嫣走到我面前,见我苍白的脸色,怔了怔,才道:“小姐,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夜未眠让我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我尽量平静地说:“无事。大卫的宫墙是铜墙铁壁,绝不会有任何人敢前来造次!”可是我紧握的双手、惨白的指骨却出卖了我的平静。“阿绿,带着翡嫣回屋休息吧。早上的霜气重,别让翡嫣的病更重了。”
阿绿因为翡嫣的病有些自顾不暇,而且她看我现在的状态实在不便打扰,便回了屋。临走前,她还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小姐,您是被遣之人,这皇宫中的人和事与您无甚瓜葛。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小姐都要想到自保为先,您要知道,我们是要即刻去洛城的。”
是啊,我忘记了,三天前,卫沉沙请了皇上的旨意,罢了我的太子妃之名,将我遣送回洛城,戴罪思过,永不得回朝,并昭告了天下。卫沉沙说:“叶倾晨,你不是想离开吗?现在,我就让你离开得彻底!”
我当时说了什么呢?哦,对了,我说:“卫沉沙,其实要说狠绝,这悠游天下人,谁比得上你呢?你这样的气度、胆识、智谋,天生就是做帝王的,万万不敢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事呀。卫沉沙,我们,不及黄泉,勿相见了罢!”
而此刻,当我浑身发凉地站在宫墙之内,听着漫天的战鼓和呐喊声,闻着漫地浸湿的血腥味,蹲在地上,干呕不断。
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了沈洛洛的话。她说:“倾晨,你有没有想过,卫沉沙所做的一切,就是想逼你离开。逼着你对过去抹杀殆尽,为你挡下一世灾祸?”
原来,卫沉沙是想保全我,以这样薄情的方式。原来,这些,就是我从未了解过的,帝王之爱。
我在初春的梅花枝头,闻到了生的气息和死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