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束缓缓从后堂走出来坐在公堂上,一身黑袍金丝线绣制锦缎官服,金冠束起他那一头墨发,一双看起来有些顽劣的眼色扫过四处,边上的花师爷拄着杖一步一挪地走到羲束身边,两人站一道对比强烈,一个风姿清华,气宇轩昂,一个垂垂老矣,风烛残年。
羲束抬头看着门口的风雪,一块惊堂木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把玩着,身子挺得笔直面上也是神彩裴然。
公堂之外云裳娥粉,三三两两挤挤挨挨将各角落塞了个满满当当。子夜望着这些缩头缩脑、翘首盼望的姑娘,又望了望高堂之上唇红齿白、眉若远黛、眼似秋波又故作优雅端正的羲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这升堂之事是何等严肃尊严的事情,怎么她们就一个个打扮得比蝴蝶儿还花哨娇艳?难不成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不是什么衙门重地,而是《非诚勿扰》新开了一档别具一格的相亲栏目?
最不能容忍的是,这羲束还一副极是享受,洒脱不羁的英俊模样,难道不知道自己成了动物园中那买票就能随意观赏,花钱就能献上一吻的动物哥?当然这会儿羲束更廉价,免费白看。
堂前跪着三位粗布衣裳的男人,十九岁的叫来柯,二十五岁的叫徐怀,二十三岁的叫齐哉,根据案情陈述,来柯父母双亡,现娶妻张莞,这些年哥哥在外帮佣,稍有积攒打算回家娶亲生子,不想还未踏入家门就被人杀死在东虞村村东口的大槐树下,那些积蓄也不翼而飞了。
根据目击证人徐怀之词,说是看见齐哉行凶抢劫,因此来柯就拉了齐哉前来讨要公道。
羲束摸了摸自己乌黑秀丽羡慕死人不偿命的头发,抬眼道,“你那死鬼哥哥共攒了多少银子?”
来柯叩头答道,“二十两。”
“才这么点?”羲束瞥瞥嘴不乐意了,为了这么点银子牺牲一上午的时间可是不值当啊,因此他爪子一挥,对来柯道,“那这样吧,本官给你五十两银子,你回家去吧,把这案子结了,本官也有时间好去赌坊里乐呵乐呵。”
此话一出,来柯愣了,子夜恨不得冲上去扼死这狗官的脖子,就连边上的花师爷都张大了嘴此生头一遭被吓傻了,只有门外的看客好不热闹,莺莺燕燕一阵哄笑。
“大人就别去赌坊里乐呵乐呵了,还不如去芝兰院乐呵乐呵……”人群中此话尖锐锐的砸了过来,哄笑声更甚,堂上秩序一度出现混乱,两边衙役负担过重几乎累得两脚打哆嗦。
花师爷再也按捺不住,吓傻了的魂儿好半天才收回来,扑通一下就地跪下,顷刻老泪纵横,抱着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忠耿之心,铿锵有力道:“请大人严肃,这里是公堂!非是调笑之所。子曰敬事而信,国之兴旺,还望大人知之。”
这野兽居然没有生气,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眼睛亮得像是星星一般,“好了,本官知道了,不就是审个案么。”
花师爷欣尉的站起来,转悠过去告诉羲束,这齐哉瘦得跟肋排骨似的,喜爱赌钱,原是东虞村以酿酒为生的土财主唯一的儿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齐薇,听说是嫁人了。三年前祖上基业尽数传到他手上的时候,就被赌得倾家荡产,现在身份落魄,一身肥肉也被消耗殆尽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四处讨吃讨喝,骗人钱财。
“原是同道中人,可算是……”羲束一说,就遭到边上花师爷的一记眼刀子,知这花师爷不好惹,乖乖咽下后半句,将衣服袖子一撸,惊堂木一拍,“大胆疑犯,还不从实招来。”
底下的齐哉被吓得不轻,这人本就个子矮小,身材枯瘦,皮肤蜡黄,一边叩头一边用漏风的门牙辩解道,“小人真的冤枉啊,小人喝醉了酒,那天夜里晃晃悠悠的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被东西绊了一跤,那天天上有月亮,小的就借着月色看到一个人死躺在地,胸口还插了一把刀,把小的吓得赶紧跑了,在路上就遇见了徐怀。”
说着,他又一手指着徐怀,“他根本就没看见我杀人,只看到我跑了,求大人明鉴。”
徐怀也连忙附和,“小的实话实话,的确只看到齐哉满身是血的跑了,没看到他杀人经过。”
来柯却在公堂之上公然一把抓住了徐怀的胸脯,“徐怀,你别昧着良心说瞎话,你那天明明跟我说亲眼看见齐哉杀人了,怎么现在到了公堂上,你却一口反悔了?”
“我那天不是为了替你出头才如此说的么?再说我当时气愤认为此事除了齐哉还能是谁?一身血的,没做亏心事跑什么跑?可现在是公堂,我必须实话实话,否则会天打五雷劈的……”徐怀开始辩解,一时公堂之上唇枪舌战,羲束坐在那里看他们吵架显得有趣,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花师爷用拐杖在一边打了羲束一下,羲束撇撇嘴,扰他看好戏的兴致,若是换了别人他就一脚蹿过去了,可这老头子是朝中太傅教出了三代皇帝了,身份尊荣,但这人好管闲事,有事没事就喜欢参上他人一本,不替皇帝挡事尽替皇帝招事非儿,被父皇称为“谏臣”。
现在退居无事可做心里大概憋得慌,常常跑去皇帝面前诉苦,这不诉着诉着皇帝就将他踢皮球似的踢到这琳琅城来了。从太傅就变成了这里的花师爷。
这货还掳着花白胡子自我感觉极是良好。
父皇让他前来监督自己为政之事,若拿他开涮这辈子都别想再回皇宫了。羲束单手托腮,似是十分苦恼的样子。
他想了想,拍着惊堂木以显威仪:“你们也别吵了,既然徐怀没有亲见,那就不能作为目击证人,现在公堂之上二比一,来柯,你冤枉好人,本官现将你打入死牢,秋后待宰。”
“什么?”来柯跌坐在地,怎么什么荒唐的人荒唐的事都被他遇上了?这堂上坐着的到底是人还是猪啊?没带脑子啊?现在倒好,哥哥的血债未得清偿,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难道真是上辈子作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