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快！简直像炮弹从膛里发射出来一样。急剧的冲力使我瞬间眼睛发黑。我能够感觉到黑色的岩石和闪烁蓝光的拱顶在我们下面飞快地消失，以后的一切就混沌一片了。在我们四周的海水中有一种灰蒙蒙的光亮，接着就是漆黑一团了。不久我开始看见陌生的光点——它们看起来像发亮的眼睛，从我们上方游下来，很快便落到我们下面。
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大口急促地一起一伏地喘气，就像梅娃呼吸了几小时陆地空气后的喘息声，或者像一个垂死的人。我开始感到肺部有一种灼热感。我的头剧烈地疼痛……阵阵的铜锣声和火焰在黑色的海洋中旋转并消失。
接着突然间，我们到了海面上。
真让人吃惊，我们是在夜间！我们拉下护目镜，靠在救生筏上。我大口地呼吸着夜间清凉、潮湿的空气。我盯着星星看个不停，仿佛我以前从未见过夜间的天空，真奇怪！
不过最奇怪的是我们竟然还活着。
当我接触到空气时，它像是一个人所体验过的最强烈的兴奋剂。我咳嗽着、哽噎着。
我听见一个响亮的、带着金属感的声音，是鲍勃。他的状态比我好一点儿，正在压着打开生存箱的拉杆。
“压得耐”护膜的光辉从黄色的生存箱上消失了。箱盖“噗”的一声打开了。里面的塑料筏射出来，随着空气的嘶嘶声而涨大，我们爬上了筏子，拿掉头盔躺了下来，以恢复体力。
高高的太平洋浪头把我们举起又摔下。
简直无法想象从这里往下4英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可怕的战斗！
可是鲍勃相信，他记得很清楚。在我还没有喘过气来，还没有来得及要他解释时，他已经活动起来了。
他趴在橡皮筏的头上忙着对付那只装着紧急食品、医疗设备和无线电声纳发射器的密封箱。
鲍勃忙着对付的正是这个发报机。
“鲍勃！”我不得不停下来咳嗽。我的喉咙又刺又痛，已经完全沙哑了。“鲍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的行为真让人奇怪——”
“等一等，杰姆！”
我说：“我不能等了！难道你不明白，克雷肯父子和我们在海底的其他朋友现在可能正在死去吗？他们需要我们！没有我们的帮助，那些海蟒一定会冲进拱顶——”
“杰姆，请相信我！”
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摆弄着无线声纳发报机，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说：“有一件事是可以做的。当我们回到军校——如果能回去的话——我就能够向布莱曼教官报告，你终于合格了……而且是在2D000英尺的水下！”
他冲我笑了一笑，又去对付他的遇险发报机了。
这个发报机能够自动以无线电频率发射出SOS求救信号，并同时以声纳波长发出同样的信号。声纳信号可以被任何一艘在覆盖范围内的航行于深海的船只所接收。
当我在看时，他已经连接完毕并打开了发报机。他拿起一只小麦克风，开始对着它说话。
“硅藻呼叫放射目，硅藻呼叫放射目。”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以前他也说过同样内容的梦话。我当时把它们当做刚从休克中醒过来时谵妄状态——而现在他正对着发报机说这些话，它们将通过无线电和声纳发送出去——发给谁呢？
“硅藻呼叫放射目，”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硅藻呼叫放射目！软体动物已经成熟！”他又重复了一遍，“软体动物已经成熟！请赶快行动，放射目！”
小救生筏在海浪中上下颠簸着，我坐了下来，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在我们下面，我们的朋友正在为生命而战斗。
而在我们逃生出来的海面上——我的朋友鲍勃·埃斯科和老贾森·克雷肯一样都发了疯。
我坐在潮湿、轻薄的橡皮筏上看着我的朋友。终于我开始有几分明白了。
鲍勃焦急地抬头看看我。
我说：“你好，‘硅藻’。”
他呆了一秒钟，接着笑起来：“你猜到了吧？”
“我费了好长时间。你说得不错，我猜到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硅藻’，那是你的代号，对不对？你是硅藻。而放射目——我想是舰队的代号。你是一个我们所说的秘密特工，鲍勃。你有任务。这么长时间来——你在为舰队工作。你跟我们来不是为了有趣，不是为了帮助我偿还我家庭欠克雷肯家的债——而是因为舰队给了你命令。我说得对吗？”
他默默地点点头。“相当接近。”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很难令人接受。
不过——我现在掌握了关键之处，事情就开始理出头绪来了。鲍勃在军校的那些神秘行踪——好几个小时、好几个下午都不见人影，又说不出上什么地方去了，而我以为他去为通过深海测验进行训练——原来他是向舰队报告去了。他迟疑着对大卫·克雷肯发誓保密——这是因为他接受了舰队的任务，所以直到大卫改变了措辞，他才肯答应保守秘密。
最重要的是，在汤加海沟海底，我们认为他背叛朋友的时候，原来他必须浮上海面，用无线电向舰队报告情况。
我说：“我想我应该向你道歉，鲍勃。说真的，当时我以为——”
他打断了我的话：“你当时以为什么都没有关系，杰姆。我很抱歉，在此以前我不能告诉你真话。不过我的命令是——”
这回轮到我来打断他了：“忘了它吧！不过——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希望我们还有时间！‘软体动物已经成熟！’——是我们的SOS。它表示战斗正在海沟下面进行，杰姆。按照约定，舰队应当在附近守候，监听无线电频率中我发出的求救信号。然后他们将迅速赶来并——”
他的声音中断了。他用另一种语调说：“他们将下潜，把我们救起并占领海沟。你知道，舰队知道这里正在发生某种事件——但他们不能不干涉，除非那里出现了武力冲突。我们的时间掌握得不错，杰姆。现在武力冲突已经发生——我只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到！”
这时，突然有一个快速移动的发亮物体照亮了我们下面的海浪。我指着那里。“看，鲍勃！”
黑色的海水里有一种微弱的蓝色闪光。它变得越来越亮，渐渐显露出一条深海舰艇的长长的船身，正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浮出海面。奇怪，它好眼熟！
“他们来了！”我叫道。“鲍勃，他们来了！”
他看着发亮的船身，接着看看我。
他茫然地说：“我应当切断声纳发生器。他们听到了我的信号。”
“你在说什么啊？”我问道。“你希望舰队来，不是吗？”
霎那间我停住了，因为我立即明白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我明白为什么那条在海浪冲洗下发着蓝光的船身会那样眼熟了。鲍勃说的时候我几乎听不见了：
“那不是舰队。是‘杀人鲸号’！他们从声纳上窃听到了我的信号！”
被俘之后
两栖类把我们捉上他们的巡洋舰后关上了舱门。我们惊吓过度，根本无力进行抵抗。
“杀人鲸号”上有阵阵恶息。腐臭的空气中混杂着汤加海沟发光植物的古怪的、强烈的气味，混杂两栖类的体臭。整个船漫着雾气和滴滴答答的水珠。我们碰到的任何东西都是潮湿的、滑腻的，东一块西一块地布满霉菌和铁锈。
至少有20个两栖类在“杀人鲸号”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把我们推下舷梯。我不知道他们的大部分是不是说英语。当他们之间说话时，辅音一带而过，却过多地渲染元音，所以我无法听懂他们的话。
他们把我们带去见乔·特伦奇。
长着珍珠眼、现在又是舰长的两栖类领袖在指挥舱里。他上身赤着膊，装了一只带有喷嘴的水管，使他浑身始终湿淋淋地滴着海水。
他站着怒视着我们，一边用喷嘴给他鱼肚状的皮肤喷水。他像是古老传说中的某种妖怪，不过我不能否认，当他让船来个急转下潜时，他的动作像任何一个舰队军官一样干脆利落。
“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他用命令的口气问道。
我代表两人说话。“克雷肯父子是我们的朋友。同时舰队对整个海底拥有管辖权。”
有一阵他怒视着没有说一句话。突然他猛烈咳嗽起来，一边喷水一边喘息着。
“我着了凉，”他轻声骂了一句，瞪着我们看。“我忍受不了这种干燥的空气！”
鲍勃厉声说：“这里的空气并不干燥。事实上，你在毁掉这条船！水气会使它腐烂，你知道吗？”
特伦奇发怒地说：“这是我的船！不管怎么说——”他耸耸肩膀，“它会坚持足够长的时间。我们已经打败了克雷肯父子，他们完蛋以后我们再也不需要这条船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败了克雷肯！我说：“他们——他们——”
他替我说完了句子。“死了吗？你是想问这个吧？”他又耸耸肩膀。“如果他们还没有，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了。他们被打败了，你们明白吗？”他把喷嘴从身上甩掉，仿佛一想到他们就使他怒火中烧。至少还有点希望，我想。但愿他们能多挺住一些时间……
特伦奇喘着气：“告诉我！我们看见你们逃到海面，我们也听见了你们的信号。可是我不明白谁是硅藻？谁是放射目？你们说的软体动物又是什么意思？”
鲍勃看了我一眼，然后朝他迈了一步。
“我是硅藻，”他说，“放射目是我的上级。作为硅藻，我负有特殊任务——有关汤加海沟、你和你的同类。我需要信息，我得到了它。我的信号将把整个舰队带到这里来。如果需要的话，镇压任何抵抗，并接管整个地区！”他听上去有着绝对的自信。我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摆出一副连海军上将都自叹弗如的姿势继续说：“这是你的最后机会，特伦奇。我劝你投降吧。我愿意现在接受你的投降！”
这是一个勇敢的举动。
不过两栖尖的领袖也是一个勇气超凡的人。
有一阵他很震惊。他站在那里，眨着眼喘着气，眼睛里带着一丝怀疑。然后他爆发出一阵沙哑的、时断时续的大笑。他再次抓住喷嘴，一边笑着一边把自己淋个透湿。
“太可笑了，”他喘息着说，“你是发疯了，年轻人。你现在是在我的船上，我高兴让你活多久就让你活多久。而你却要我投降！”
鲍勃很快回答：“这是你的最后机会。我——”
“闭嘴！”特伦奇吼着。他站在那里，怒目圆睁地喘息了一阵，作出决定。“够了！你也许是个特工。不过我听见你的信号，我却没有听见回答。舰队收到信号了吗？我想没有，呼吸空气的年轻人！而你不会有另一个机会了。因为我们正在向海沟下潜。”
他把喷嘴举到脸上，半眯着珍珠眼看着我们。“你们再也看不到天空了，年轻人。我不能让你们活着。”
乔·特伦奇耸耸肩膀，用他长着蹼的手指做了一个否决的姿势。这是宣判死刑，鲍勃和我都明白。
然而——即使在那一刻，我仍然看见这个两栖类的冰冷的珍珠眼里有着某种东西——悲哀，或是怜悯，或是悔恨。
他重重地说：“并不是我想要摧毁你们，这是因为你们让我没有选择。我们必须保守汤加海沟的秘密，而你们要把它告诉给外面的世界。我们不能允许这样！我们必须把你们留在海沟。你们不能呼吸海水真是太遗憾了——可是这是你们的不幸，不是我们的，这些空气不会永远存在。”
即使在这样寒冷潮湿的地方我仍在流着汗，不过我试图和他讲和。“你保守不了你们的秘密，特伦奇。对海洋的探索进行得太快了。如果我们回不去，其他人会到这里来，寻找海蟒、发光的海草和汤加珍珠。”
“他们也许会来，”他重重地点点头，“不过我们不会让他们回到海面。”
我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不同的，呼吸空气的人！”特伦奇眨着眼，活像鬼怪庙宇里的一个拉长着脸、用汤加珍珠作眼睛的偶像。“我们的祖辈们已经得到了教训！我们是变种——正如贾森·克雷肯称呼我们的——可是我们曾经是人类。我们的祖先住在岛屿上。当我们中的一些人想要回去时，岛上的人想要杀死我们！他们把我们赶下海去。我们找到了汤加海沟——这是我们的世界，年轻人，我们可以和平生活的世界。”
“和平——只要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我看来他的不幸部分来自他的情感和思想。他的话听上去真切而悲壮。尽管他说了那些话，他还是准备冷酷无情地杀死我们。我禁不住想到我几乎已经理解了他的感情。
我缓缓地说：“特伦奇，看来我们两方面都有错误。可是你看到没有，我们必须实现一种对你的人和人类都公正的和平！人类需要你们——而你们也需要人类。你们两栖类对于征服海底会有极大的帮助。然而我们的社会也有许多你们必须有的东西：医药、科学发现、形形色色的各种帮助——”
“还不止这些，”鲍勃插进来，“你们需要舰队的保护！”
特伦奇哼哼鼻子，停下来又去呼吸他的雾状的海水了。
“贾森·克雷肯曾经试图告诉我们这些，”他轻蔑地用嘴喷着水，“他企图用你们文明社会的小恩小惠来收买我们——当我们接受了他以后，他企图把我们变成奴隶！他给我们的礼物是用来征服我们的武器！”
“可是克雷肯已经发疯了，特伦奇！”我告诉他。“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独自一人在那里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的思想正在徘徊游荡。他需要治疗，他需要到一个有人照顾的地方。他需要一个——”
“他所需要的，”特伦奇粗暴地吐着水气，“是一个坟墓。因为我不认为他还活着。”
他又停下来，思考着，他的乳白色眼睛里再次闪现出一丝悔恨。“过去我们认为他是我们的朋友，”他说，“现在，也许他的思想真的背叛了他。可是现在太晚了。过去有过其他人——其他我们当做朋友的人类，我们相信他们。现在一切都晚了，呼吸空气的人，因为当我离开城堡跟随你们来到海面时，城堡最多还有几分钟就将倒塌了。”
我突然冲动地问道：“这些其他人类——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我一眼，喘息着，他的不透明的乳白色眼睛显得很奇怪。“什么？”他说，“他们是——”
有一个两栖类发出一声骚动的、尖锐的喊叫。我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是乔·特伦奇听得懂！他猛地冲向另一具两栖类正在操纵的微波声纳屏。
“舰队！”他大口喘气，怒不可遏。“舰队！”
这是真的，因为屏幕上出现了十几个尖头信号——深海舰队，大型舰艇，正在急驶而来！
“杀人鲸号”来了一个急剧的掉头下潜，引起船上人们一阵忙乱和骚动。鲍勃和我被人推到了一边。
我感到“杀人鲸号”在颤抖，明白导弹正扑向前来的特混舰队。毫无疑问，现在有麻烦了！因为如果舰队胜了，它将把“杀人鲸号”炸成碎片——连同我们一起；如果舰队由于不可思议的坏运气输掉了……那么等船上的氧气耗尽，乔·特伦奇就会让我们去呼吸海水！
我紧张地对鲍勃说：“至少他们收到了你的信号！还有一点希望！”
他耸耸肩，眼睛盯着微波声纳的荧屏。我们现在正在接近汤加海沟的海底。我可以看清楚海底山的朦胧的轮廓以及周围的山谷和悬崖。我胡乱来了个想法，说：“我真希望——希望舰队不是在那个时候出现。我有一种感觉——”
鲍勃看着我：“什么感觉？”
我犹豫着。“那个两栖类提到的人，我们也许认识。可是我听不清名字——”
“你听不清？”鲍勃问道，这时两栖类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地高声叫嚷。“我听清楚了。你是对的，杰姆——那个人说他能够信任的人只能是另外两个曾经到过海沟的人。斯图亚特·伊登和你父亲！”
我盯着他。
“鲍勃！可是你明白吗？这里有一个机会！如果他可以信任他们，那么也许他会听我的意见！我们必须和他谈谈，只要还有一些希望，应该停止这场屠杀。”
“希望？”
鲍勃高声笑道，却毫无幽默。他朝微波声纳荧屏做了个手势。荧屏上汤加海沟现在已经清晰可见了。“看看吧，”他用紧张而哽噎的声音说，“你看了，就知道希望在哪里了。”
我看了。
希望，对于克雷肯父子是不会有任何希望了。对于拉迪·安吉尔、罗杰·费尔夫，或者曾经救过我性命的吉迪恩·帕克，命运也同样。
因为城堡已经不再高高地耸立在海底山的山坡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