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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福与祸(2)

人之所以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还由于人生的无常。得福时不见得就是福,我们怎么知道那后面没有隐藏着祸患呢?反之亦然。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前些年南京有一架飞机失事之前,有个人迟到了几分钟,被堵在了机场外,因而没有能够上这架飞机,他不禁破口大骂管理人员不通情理。但过了一会儿,那架飞机坠毁了,他又喜形于色,对管理人员感激不尽!前后不过几分钟,祸就变成了福!

无数的事实告诫我们:得福时不必得意,而遭灾时也无须悲伤。

得意忘形,必有后患

【原文】

庄周游于雕陵①之樊②,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③,感周之颡④,而集⑤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⑥,目大不睹。”蹇裳躩步⑦,执弹而留之⑧。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⑨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10}。”捐{11}弹而反走,虞人{12}逐而谇{13}之。

庄周反{14}入,三日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15}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16},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17}。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山木》)

【注释】

①雕陵:栗子园的名称。②樊:藩篱。③运寸:直径一寸。④颡(sǎng):额头。⑤集:止。⑥翼殷不逝:翅膀很大却不飞走。⑦蹇(jiǎn)裳躩(jué)步:提起衣裳,小心迈步。{8}留之:专注地观察,等待射杀的机会。{9}翳(yì):指螳螂的臂。{10}本句的意思是:事物本来相互牵累,或者互为因果;而两种相反的东西总是互相牵制,如福与祸、利与害、好与坏等。{11}捐:扔掉。{12}虞人:看栗子园的人。{13}谇:责备。{14}反:通返。反入,回家。{15}不庭:不出家门。{16}守形而忘身:意为守住了形体,却忘记了自身所处的危险处境。{17}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在浑浊的水中看得清楚,在清澈的水中倒是糊涂了。

【译文】

庄子在一个栗子园里散步,看到一只奇异的鸟从南方飞来。它的翅膀有七尺之长,眼睛的直径有一寸,撞到庄子的额头上,然后在栗子林里停下来。庄子感到纳闷:“这是什么鸟呢!翅膀巨大却不飞走,眼睛大却看不清东西。”庄子于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弹弓,等待(猎鸟)机会。这时他才发现,有一只蝉美滋滋地在乘凉,一时忘记了面临的危险,被一只螳螂抓住了。而螳螂因为胜利的喜悦而得意忘形,被异鸟所擒获。这只异鸟同样因为有所得而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庄子猛然惊醒:“哎!事物本来相互牵制,相反的东西相互制约。”庄子于是扔掉弹弓,跑出园子,看园子的人看见了,追着他骂了几句。

庄子回到家里,三天不出门。蔺且来询问说:“您为何突然就不出门了呢?”庄子说:“我守住了身体,就忘记了所处的危险,在浑浊的水中看得清楚,而在清澈的水中反而糊涂了。我曾经听老师说:‘到一个地方去,应当按照人家的风俗行事,并且遵守人家的法令。’而今我游栗子园而忘记了我自身的处境,异鸟撞到我额头上而忘记了其所处的危险。看园人以为我要偷栗子,所以我不出门。”

世事是极为复杂的,从总体上说,一切事物之间都存在着某种关联,一切人之间都存在着某种相互制约的关系。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多么强大,都不可能使事情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即只对他这一方有利,而对另一方有害。强大中总隐藏着自己的弱点,而且这弱点常是致命的,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阿喀琉斯那样。虽然他力大无比,没有人能够在力量上超过他,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就是他的力量都是通过脚后跟从大地中汲取的,一旦他的脚后跟离开大地,就会丧失一切力量。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多么强大,总有一种能够制约它的力量。大象是兽中的巨人,但是小小的老鼠却可以制服它;美国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可是它所受到的威胁也最多,是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国家。

这种复杂性构成了一个变化莫测、难以把握的神奇网络。就如同庄子的故事中所展示的那样:蝉因享受美妙的树荫所带来的快乐而忘记了自身的处境,螳螂因此而捕获了它;螳螂因得到了猎物而得意忘形,因而为大鸟所俘获;大鸟因捕获了螳螂而忘记了其天性,忘记了应该远走高飞,差点成了庄周的盘中餐;当庄周专心捉鸟的时候,看栗子园的人以为他要偷栗子,骂骂咧咧地把他赶出了园子。

这个网络就是如此的复杂,这个相互约束的链条也不可能有终结。每个人、每件事都是这无穷链条上的一个环节。只要处在这个链条之中,谁也逃脱不了这个链条的束缚。

人们为什么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呢?庄子认为,就是因为人们没有认识到事情的这种相互牵制的状况,即“物固相累,两类相召”,事物本来相互牵制着,两种相反的东西之间总是相互制约着。这样,一方面人们由于沉迷于外在的东西,即名利,而没有意识到事情是相互牵制的,最终使自己陷入了相互制约的怪圈,想跳也跳不出来。另一方面,人们往往只看到了事情的一个方面,即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而没有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即不利的方面,结果使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比如恐怖主义就是一种很复杂的现象,在这里也体现了“物固相累,两类相召”的道理。美国总统布什经常说“要彻底消灭恐怖主义”,他没有意识到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这样彻底的事情。你消灭了这一茬,还会有新的再生出来。这种情形类似于磁铁的两极,无论怎样切割,都不可能消除另一极。

恐怖主义的产生恰恰是由于美国的强大。一方面,这种强大使美国力图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他人,由此就制造出了自己的反对者;另一方面,由于美国过于强大,那些有不同意见的人无法与之对话,就只好用隐蔽的手段来表达,这正是美国的霸权主义为自己惹来的麻烦。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是用暴力去“消灭”,而是疏导,建立起一个比较公正的国际关系体系。

这种相反相成的现象是非常值得人们注意的,因为我们往往容易见小失大或者见大失小,以偏概全,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实际上,老子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现象,而且有着精彩的论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老子》五十八章)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好事或坏事,福里隐藏着祸,而祸里也会隐藏着福。因此,有福的不见得永远有福,遭受灾祸的也不会永远处于灾难之中。但是究竟福与祸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它们之间又是怎样相互转变的,人们难以把握。正的可能会突然变成邪的,善的也可能忽然变成恶的,对于这样的现象人们只能感到迷惑不解。

那么怎样来应付这种现象呢?老子的主张是,不要走极端,即他所说的:圣人虽然方正但并不割伤别人,锐利而不伤害他人,直率但不放纵,光明但不炫耀。意思是说,得道的人能够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走向极端,一旦走向极端,事情就会转向它的反面,好事就会变成坏事。在生活中我们也可以发现无数的事例,印证着老庄的观点。那些走向毁灭的人并不是别人毁灭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毁灭了自己。他们毁灭自己的原因就在于不知道约束自己,而在于放纵自己朝某一个他所认为的“好”的方面一直走下去,好过了头,就是不好了。当他发现了不好的时候败局已定,想再去改变时已经比登天还难。

老子还告诫人们:“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老子》二章)这些道理并不难理解,一般人也是知道的,但真正做起来可就难了。在生活中,人们看到“有”的时候就忘记了它也会变成“无”,看见困难的时候就忘记了它也可以有容易解决的办法,意识到了自己的长处就忽视了它后面所隐藏着的短处,专注于强权的人就不会看到权力背后的凶险,看见前边就忘了后边。

因此老子要我们记住这个道理:“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老子》二十二章)委屈可以求全,很多致命性的失误就是由于没有忍受一时的委屈造成的。弯曲一下才能够伸展,在很多时候人是需要弯曲的,这看起来好像是软弱,可从长远来看却是为了更大的发展,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就是这个意思吧。低洼才能够充盈,只有低洼之处才能够容纳水流。

一个人如果过度张扬,从自己这方面说会变得浅薄,而且难以容纳别人;当然别人也会因此而难以容纳他。少取反而能够多得。一方面,如果一个人的欲望很少,那么其所得与之相比就显得很多;同时,也不会因为贪得无厌而失去已经得到的东西。而贪多则会陷入迷惑,即所谓利令智昏,贪得无厌会使人误入歧途而不能自知,直至陷入不能自拔的地步。

老庄提出的解决办法是保住自己的本性,不为外物所动。人一旦专注于外物,就容易迷失自己,其本性就会被扰乱。

老庄提出的这个办法普通人也许是难以做到的。人生活在世上无法不去追求外物,但老庄的警告却是不能忽视的:逐利忘形,则必有后患!因此,给自己的欲望一个限度,或许会减少很多的烦恼与灾祸。自己给自己一个限度,而不是等待别人给自己一个限度,这才是最积极的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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