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二爷自从信了和尚,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尚,真怕又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
曹雪芹所写定的《红楼梦》只有八十回。在曹雪芹去世后三十多年,有一个叫周春的人,说乾隆庚戌(1790年)秋,有人以重价买了两部书:八十回的《石头记》和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两部都是抄本。1791年,书商程伟元把他收集到的《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残稿交由高鹗续写,首次以刻本的形式出现《红楼梦》。那么程本出现之前的这部一百二十回抄本《红楼梦》是不是都出自曹雪芹之手呢?曹雪芹生前是否已经写完了《红楼梦》呢?如果他没写完,那么,这部抄本的后四十回又是谁写的呢?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曹雪芹与高鹗一样,都是一位写定者。在曹雪芹之前,还有一位原始作者。这位原始作者已经把全书写完,曹雪芹改到八十回的时候“泪尽而逝”。但原始作者的后四十回的原稿则已经在社会上流传,程伟元得到的正是这部原稿的残缺部分——这自然只是一种猜测。
不管高鹗得到的残稿是不是来自曹雪芹,读者始终会以前八十回为尺度来判定高续的思想水平和艺术水平。究竟高续后四十回对于曹雪芹的前八十回来说是狗尾续貂,还是锦上添花,甚至是青出于蓝,甚至是化腐臭为神奇?
比如关于元杂剧《西厢记》的作者,明代人有一种看法,认为前四本是王实甫所作,第五本是关汉卿所续。无非是认为,故事于草桥惊梦而止,则神韵无穷;续以第五本的大团圆,则是狗尾续貂。清代的金圣叹似乎热衷于“腰斩”。他腰斩了《西厢》,又腰斩了《水浒》。认为《水浒》故事应该至排座次而结束,七十回后的故事错误地延伸了原作者的意图。姑且不讨论这些作品的作者问题,不讨论其后半部是否为“续书”的问题,仅从这些评价来看,我们可以说,如何评价续书取决于如何理解原著的问题。
《红楼梦》也一样:如何评价后四十回,取决于如何理解前八十回。《红楼梦》的结构甚为特别,它不像《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小说那样采用单线顺序的结构,而是像生活的原生态一样,各种事件、人物错综交叠,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小说第五回又以谶纬的形式预示人物的命运和结局。这样,很多人相信,只要根据前八十回的“小说逻辑”,就可以判定高鹗续书是不是符合曹雪芹的原意。
在20世纪20年代,胡适、俞平伯、顾颉刚诸先生在讨论后四十回的时候,一方面认为高续很不符合曹雪芹原意,另一方面则肯定了高续毕竟完成《红楼梦》的悲剧结局,高续是锦上添花。这实际上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美学观念,即认为悲剧是最高级的艺术。但我们如果作具体分析,就会发现,高续完成的是一个爱情悲剧,而前八十回曹雪芹写贾宝玉、林黛玉的人生悲剧体验就看不到了。从这个角度说,高续虽不能说是狗尾续貂,至少是把曹雪芹的人生思考庸俗化了。
周汝昌先生则是极力反对高续后四十回的,他称高续为“伪续”。他甚至推衍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高续后四十回是高鹗与和珅串通起来,按照乾隆的旨意,用釜底抽薪的阴险手段把曹雪芹的革命性给抽掉了。周先生的这种推衍跟他长期处在政治意识形态的淫威之下的处境很有关系。
当代作家王蒙先生说,判定高续的好坏,不能以它是否符合前八十回为根据;我们不能保证,曹雪芹就一定能把《红楼梦》的故事完美地结束;我们也不能保证,由曹雪芹来写,八十回后的故事就一定比前八十回精彩。
事实上,不管人们对待高鹗续书的态度如何,它早已经是一个事实存在。如今,八十回后原稿的缺失,反倒催生出一种奇特的智力游戏:猜猜看,曹雪芹八十回后的原稿究竟如何?这种智力游戏在红学中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做“红学探佚学”。
原文
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二爷自从信了和尚,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尚,真怕又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第一百零八回)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二爷自从信了和尚,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尚,真怕又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第一百零八回)
注释
赤子之心:喻纯洁善良的心地。赤子:婴儿。太初:指太古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