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尘还在想,究竟该撤掉哪个方案呢?她实在拿不清主意,并且越想脑子越乱。最后她来了个全盘否定。
其实找不到感觉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失败。如果凑合,她不愿意,她也不希望桑农不满意。
中午就她跟白萍两个人,她想索性也不做饭了,于是打电话给小区餐饮外卖店要了两笼烧麦。
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灰白色方格外套的男孩把烧麦送进来。看着他匆忙下楼的背影,惹尘感觉眼熟,但仔细想想又确定没见过。哦……忽然,她明白过来,眼熟的到不是那小伙子本身而是他的衣服。她想,那个叫韩醒岩的男生,不就穿了这么一件相似的格子外套吗?
一想起韩醒岩,惹尘兴奋起来。这家伙不是学美术的吗,而且还去过日本留学,那么能不能寻他讨点灵感呢?关键是上次分开后,他给惹尘发过一条信息,他说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朋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麻利地联系。
嗯,好啊,惹尘想,这就给他打电话,请教一下关于做诗集封面的事,说不定就能找到感觉呢。
喂,你好,我是惹尘。她礼貌地说。
啊,你好,韩醒岩时刻等候您电话呢。年轻男子质感的声音暖暖地传过来。
她心想,这个家伙还不忘开玩笑,真是的,和初次见面一点也不一样。
一走神,她竟然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敲了敲脑袋,哎呀,请教问题,请教问题。
她接着说到,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当然,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是朋友了,韩醒岩说。
于是,她就把做图中的困惑告诉给对方,她期待着对方的答案,可电话却突然间断了,她以为是线路故障,赶紧又重拨。
话筒里先是传出嘟嘟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那男人嚷:烦不烦啊你,以后别打扰我。
她以为听错了,当她努力回味这句话时,对方却把电话狠狠地挂断了。她能感觉出那个狠的动作,真的。她也断定那就是韩醒岩的声音。可为什么前后两分钟他就判若两人呢?她先是不解,继而又觉得委屈。
她为自己的举动懊恼,真不该打这个请教电话。同时她也决定以后不再和韩醒岩交往,或者说以后不要跟任何莫名其妙的男人交往。但她也尝试着推翻自己的判断,她心想如果十分钟之内韩醒岩回过来电话,说明原因,那就证明刚才是个误会。
她盯着电话机,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都慢慢过去……她也彻底绝望了。
她感觉自己很无聊。
她对白萍说,妈,我出去转转,你自己在家要乖哦。
出了门,她不确定到哪儿去。她绕着门前的那条大路,漫无目的地走。路两边的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丑陋之外增添了几分委屈的神情,好像这个冬天只有它们才是受害者。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路两旁的景物有些熟悉又有些模糊。她听见一阵接一阵的电铃声,顷刻喧哗静止。这是哪儿?她猛然明白过来。她要迅速离开。
惹尘……
有声音叫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幻觉,她不回头。
惹尘……
可是她又一次听见那声音,对,是在叫惹尘,在叫她的名字。
她停下来,她能感觉到那个声音随着沉重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好久不见,怎么样?好些了吗?那声音在背后问。
她沉默了一分钟,然而在这一分钟里,她好像看到了春天的桃花和北极的冰雹同时殉葬在她的脚下。她缓了口气,还是忍不住眼泪。
老师好吗?她问。
嗯,说不上好不好,我带了三个班的课,忙碌着比较充实。你呢,难道还恨我?
不,是我恨我自己。老师,不关您的事。
那么,来上课吧,让明年高考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是……哦,我现在还不行。老师,我走了。
回不去啊,她心里明白着,那个校园如同大的黑洞,能吞噬掉她的全部,包括身体与思想。
她始终没有回头,那个被她唤作老师的男人也始终没有站过来。一米之外是个很合适的距离。要是他们当初也能保持这样,也许就不会有悲剧发生了。
眼前这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她觉得自己好像缺少一种正常生存的能力。她的心颤抖起来,白萍,白萍的病症,天,会不会遗传,她惧怕极了。
她说,爸,我害怕。
惹尘?你在哪儿?说话啊,到底怎么了?桑农在电话里焦急地问。
我没事,这就回家。说完,她挂了电话。
在恐惧无助的时候她只需要知道桑农在,这样就好。
而这边,桑农着急得不行,告辞了缦秋,他急急忙忙就往家赶。他希望还是跟以前一样,推开家门,能看到他的惹尘蜷缩在那只大的旧的沙发上。
然而这次他失望了,瞬间失望又转化成恐慌,他实在是害怕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他给弦子打电话,弦子说惹尘没去找过她。他再度回到家里,他要等她回来。目前,在任何情况都无法确定时,他也只能等。
半个多小时后,家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他飞快地跑过去,他抓住话筒急切地问,惹尘,你在哪里?说话啊。
对方是一个男声:我找惹尘,我是跟她道歉的。
他有些暴躁,他冲着话筒喊,道歉?什么道歉?你怎么惹尘了?她现在在哪儿?
对方解释说,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桑农啪地挂了电话。他打算再出门找找看,如果下午5点后还是没有结果,他想报警,就算是小题大作也好。
关上门,他正要下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他惊喜地叫,惹尘!
嗯,爸,我走得好累。
他不忍心责备她,他说,你脸色不好,来,进屋休息会。
她点点头,她说,爸,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你说。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成一个傻子,或者是疯子?
傻瓜,真是小傻瓜,胡思乱想了吧。记住啊,不管什么时候,我家惹尘都是最健康、最美丽的丫头。
她不想让桑农替她担心,于是她又笑了,她说,爸,我虽然没用,可我爱你。
嗯。桑农揽住她的肩膀,很用力。她觉得异常踏实。
傍晚,陈亚青打来电话。她问,桑农,你家没事吧?
没事,你有事吗?桑农也问她。
她说,我在你家楼下呢,还有个叫韩醒岩的男孩儿,我们路过想看看你们。
哦,还是我下去吧,稍等。
几分钟后在楼下的草坪右侧,桑农看见了那个跟陈亚青一起过来的男孩。那男孩说,叔叔,今天是我给惹尘打的电话,我想知道她怎么了……我很担心……
桑农打断男孩的话,他说,没什么,刚才我接电话时火气大了些,你别介意。你和惹尘是朋友吗?
男孩说,是这样的,上次她帮我整理过书稿,然后就算认识了吧,今天她打电话跟我说要请教些问题,本来都好好的,可我家偏偏出了点小事,我说话的态度就粗暴起来。不过,叔叔,我不是对惹尘,这里面有误会。
嗯,没事了,她只是出去走走,都怪我瞎担心。
陈亚青说,我看这样吧,你回去给惹尘做做思想工作,让她来我们单位上班,我觉得年轻人是不适合天天关在家里的,你说呢?
嗯,好的,谢谢你,亚青。
桑农感激地看了看这个女人。送走他们,他一直想,其实友情比爱情长久,比如他跟陈亚青这种关系,清清静静的,也是一种实在的温暖。
他觉得陈亚青说的对,不能让惹尘总这么关闭自个儿,他担心她会变得更脆弱更多疑。前些日子他也劝过她,但她似乎还不能从同学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如果硬要逼她回学校,他怕会出什么意外。
他想过些时候吧,过些时候再问问她是不是愿意去出版社工作,就当是散心也好。
今天这一天对他来说,也是格外的不同寻常。等他从惹尘的事上安静下来,缦秋和缦秋的话,还有那支忘记了名字的曲子又都重新浮现于他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