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头的用具讲究多,尤其入口的东西,身份不同,用具也是不一样,决不可混用。
光看眼前杯盏的质感和不多的数量,就知道这几个饮具是给宴会上最尊贵的人使用的。
东宫小孩子的百日宴,最尊贵的出席者,还能有谁,不就是太子。
云菀沁眼光落在最中间,是唯一一个杯身上刻有镂金腾云龙的翡翠樽。
是储君用盏。
她套上药膳房的蚕丝手套,拿起杯盏,顺着需要与嘴唇接触的杯沿摸了一圈。
指腹摩挲之间,没什么特别,用银针试探,也没什么毒性反应。
想了一想,她拿起旁边已经开封的酒坛,倒了酒进去。
她将杯盏晃荡了一下,屏息捏住银针,试探下去,不消须臾,针尖到柄端,瞬时转黑。
这毒,竟是抹在杯沿,而且逢液体,毒性才会挥发。天下毒物林林总总,什么类型的都不乏,医毒本就一家,这些日子她也翻看了好些毒经,见识了不少毒物,再刁钻的毒,总能叫出个名字,至少也能猜些成分出来。
可青婵抹在杯沿上的毒,绝对是不常见的,至少,在中原并不多。
逢液体毒性才会挥发……她脑子莫名一闪,手心冒出了汗,想到了什么,此刻,门外传来叩门声,伴着齐怀恩的声音:“是奴才。”
云菀沁放下杯子,打开门。
齐怀恩望了一眼膳房内的那些酒水,脸色一紧:“怎么样……”
她示意已经没事儿了,齐怀恩吁了口气,却又皱眉:“奴才将青婵单独叫出来了,娘娘随奴才过去问问那蹄子吧。”
正好。云菀沁点点头,将那套杯盏和酒水都收好,关上了门,与齐怀恩一道出去。
离紫光阁不远的竹苑,平日清净无人,青婵一个人站在林子间,双手握在一起。
昨晚下过暴雨,竹枝上汲着雨露,禁不住压弯,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淋湿了青婵的宫袍和靴面,她却浑然不察,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见云菀沁和齐怀恩过来,她脸色苍白:“秦王妃……”刚刚齐怀恩偷将她拎出来时,她已经知道王妃得知她去东宫投毒一事,此刻见两人脸色平静,也知道事情只怕被压下来了。
齐怀恩语气愠怒,压低嗓门:“亏你一声秦王妃还叫得出口,你是秦王送进宫伺候贵嫔的,居然帮着赫连允做这种事!你可知万一太子真毒发身亡,被查出是蒙奴人和你合伙做的,贵嫔和秦王也完了!”
青婵浑身冒出冷汗,噗咚一声跪在地上:“是奴婢愚笨,听信了赫连允的挑唆和花言巧语,求秦王妃赐死奴婢!”
云菀沁叫齐怀恩到旁边去放风,免得有人过来,然后将青婵扶起来:“你自幼在王府跟着你哥哥习医,后来又进宫贴身伺候贵嫔,外人都没见过几个,怎么玩得过赫连允的心眼。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青婵见她并没一点责怪自己,再没有隐瞒,竹筒倒了豆子,哽咽道:“那日出了明光阁,赫连允偷偷交给奴婢纸条,叫奴婢事后与他私下会面,在宫里找了僻静地儿见面后,赫连允将一包药粉交给奴婢,让奴婢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太子服下去。奴婢说要回去先跟贵嫔讲一声。赫连允却拦阻,说贵嫔是蒙奴皇女,绝不会忤逆他这个兄长,又暗示说,贵嫔胆子小,绝不会允许谋杀太子这种事发生,若奴婢告诉贵嫔他要投毒,贵嫔为了保证两国安宁,绝对不会揭发他这个兄长,却会将唯一知道的奴婢灭口!奴婢当时吓住了,赫连允又说秦王如今风头正猛,太子若夭亡,秦王就有希望上位,到时也算是奴婢的功绩,连奴婢的哥哥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加官进爵,反过来,一旦太子上位,争储的秦王哪里能落到好下场,奴婢的哥哥……恐怕也……”说到这里,青婵袖子掩住半张脸,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秦王妃,是奴婢的错!险些害了整个秦王府!”
云菀沁吸了口气,这个老狐狸!果然是巧舌如簧,连哄带威胁的,难怪将青婵吓得去投毒!赫连允既然那么关注赫连氏那个妹妹在大宣的动向,一定也知道青婵的哥哥是秦王贴身的近臣,与秦王一损俱损,方才能拿住她软肋。
她扶起哭得摇摇欲坠的青婵,方才在药膳房的疑窦浮出来,稳定了心神:“青婵,赫连允给你的毒药,是他从蒙奴带来的吗?”
青婵见云菀沁神色认真,压下内疚的抽泣,点头:“秦王妃怎么知道?赫连允将毒药交给奴婢时,为了让奴婢放心,曾说过这毒药是他从北地带来的,十分保险,用银针都试不出来,药粉浸了液体才会发挥药效,让人毒发,又说这毒药在中原极稀少,就算是宫廷御医,也不一定查得出是什么毒,纵是查出来了,也很难配置出解药。”
果然……云菀沁心里的那个谜底越来越明显,声音也有些颤抖:“赫连允告诉你这毒药的名字了?”
青婵自幼研习各类草药,自然将那名字记得清楚,回答:“傀儡散。”
三个字如穿堂劲风,与云菀沁刚才的猜疑不谋而合,果然就是三爷中的毒。
他幼年是吃过母乳后中毒。毒是抹在奶娘的ru头上,母乳是液状,经婴孩吮吸入口,刚好就能引出了毒性。
当年确实没有太医查出来到底是什么毒。听应大夫说,后来还是等三爷被送出宫抚养之后,姚院判这个医痴,死活不甘心,昼夜不断地查验中,才在古经中无意翻查到,确定是中了傀儡散之毒,可就算知道名字,却也没有得解方,只能慢慢摸索解药。
三爷中的毒原来是蒙奴人有的,——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蒋皇后临死前说不是她加害三爷,云菀沁一直半信半疑,事到如今,那个真正毒杀皇子的人已渐近了,她却不敢多想。
怎么可能?
云菀沁想不到任何理由,毒杀三爷的到头来是她,可事实告诉自己,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
赫连允前日对着赫连氏的低语犹飘耳边:“……从襁褓到现在,你这样挡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