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鄂老六强作镇静。
仇探长转向众人道:"诸位都记得五年前浅月楼被劫案吧?匪徒将浅月楼藏品一抢而空且放了把火,事后勘察现场,发现字画书籍图册都被搬走--因为没留下焚烧的灰烬嘛,这点常识诸位都应该懂,可见谈家世代相传的收藏名册也在其中。。。。。。"
说到这里鄂老六脸色突地苍白,猛不防转身要跑,立即被几名探员按倒在地上反铐起来。
仇探长冷笑道:"终于想通了吧,真是利欲熏心,让你这聪明一世的人糊涂一时。。。。。。浅月楼劫案就是你--当然幕后还有更大的主子--你一手主导策划,原因是之前你采取多种手段,指使梵大师、谢谦云、郑颂昌甚至还有佛门弟子,利用他们与谈月鸿的友情偷换过多幅浅月楼国宝级古玩,直至偷换《五季图》后被他看出端倪,你得知阴谋败露,担心谈月鸿张扬出去,索性下毒手灭掉谈家满门!"
拍卖厅内惊叹声、指责声、愤慨声一片。
"匪徒哄抢浅月楼藏品后分为多路出逃,一部分交给你幕后的主子--具体是谁我不多说,想必诸位都明白,一部分作为奖励分给匪徒们,其中又有部分被我缴获,剩下的都被你独吞,而这里就有谈家世代相传的收藏名册!倘若这些东西你捂在家里永远不出世,我们根本没办法,可惜啊可惜,在《五季图》真假遭到怀疑时你终究忍不住了,撕下两页作为证据。。。。。。趁你参加拍卖会的空当,刚才我们已搜查了你家,果然搜到谈家收藏名册,还有包括宋代钧瓷三大出戟尊在内的大批浅月楼藏品!现在证据确凿,我宣布鄂老六就是浅月楼劫案的真凶!"
众人纷纷起立鼓掌。
鄂老六瘫成一团烂泥,完全没了平时的风度和气势。傅总监也惶惶然六神无主,任由事态发展,不敢站出来主持局面,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赛拉琴日,甚至在上海滩的日子到今天为止。
乔依格依然没解开疑惑:"关于这套画有没有确切解释?"
"有!"梵大师说,"有个人可以为大家解开谜团。"
这时季凯从人群中站出来,将五幅画一字排开,然后简短有力地说:"抱歉,这套画是我做的假,如果诸位想了解得更具体,不妨看每幅画上的石头--石缝中间都有个浅浅的'季'字,只是形状、大小不同很难辨认,正是在下的名讳,不好意思。"
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拍卖厅寂静无声,大家被一连串变故惊呆了,不知如何反应。
季凯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我犯的错还应由我来处理,现在我决定当众烧掉这套赝品以免它贻害无穷,诸位没意见吧?"
鄂老六自然无暇顾及,傅总监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没说,其他人均默不作声,包括刚刚拍得这套画的乔依格,眼睁睁看着火苗蹿起,转眼间吞噬掉几分钟前还价值两千九百万的宋徽宗《五季图》。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紧接着拍卖厅里掌声一片,季凯再三鞠躬,第三次抬头时已是流泪满面。乔依格上前紧紧拥抱他,竖起大拇指说:"好样的!"
混乱中梵大师悄悄离开,随即乘车迅速驶离上海,仇探长则押走鄂老六,傅总监也无颜再逗留,从侧门出去。
拍卖会继续进行,但前面有赝品出现,又闹出这么大事端,藏家们均无心参与,一场轰轰烈烈的高端拍卖会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为防止有人报复制造事端,季凯在钟胖子的保护下从后门经过拍卖行内部楼道,绕到停车场东门,谁知刚出去便看到栗语蓝笑吟吟倚在对面梧桐树下。
"真够神算,难道不怕我从别的出口走?"季凯无可奈何地问。
栗语蓝一语双关道:"我从没看错你,这次也一样。"
钟胖子心直口快:"其实我们正打算找你,拿画换人。"
"对,这是大家都乐见的。"
在季凯指点下,三人来到翠亭中路一幢公寓楼,在暗淡的光线下沿着楼梯上了四楼,季凯用钥匙打开门率先进去,里面一片凌乱,地上、桌上、床上到处堆着杂物,简直难以立足。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栗语蓝下意识握紧手枪,站在门口警惕地问。
季凯咧嘴一笑:"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很多,未必像你认为的那样了如指掌。"
这句话显然给她不小的压力,栗语蓝想了想道:"我不进去了,你直接把画拿出来,然后一起去接你老婆孩子。"
"不怕我玩花样?"季凯问。
栗语蓝冷笑,玩转手枪道:"你能玩出什么花样?"说着往里走了两步,枪口对准钟胖子,"你靠墙站,不准动,不然别怪子弹不长眼睛!"
钟胖子笑笑:"真是翻脸无情,不用假惺惺秀恩爱了。"
栗语蓝伤感地摇摇头:"你错了,由始至终我对季凯的感情没变,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我很抱歉。"
"欺骗你所爱的人,换得的是什么?"钟胖子一反常态咄咄逼人,"你以为戴笠拿到《五季图》会干吗?换坦克飞机大炮?救济黄泛区灾民?错,无非为他私人收藏添一件宝贝而已,你以为呢?"
栗语蓝不相信:"别信口污蔑!军统不是你以为的贪腐黑暗,戴老板也非利用公权谋私利的小人,军统这么做是为了国家!在上海滩任何古玩国宝都有可能落入外国人囊中,因此我们必须提前下手!作为古玩商,你们当然可以继续做生意,但仅限于小玩玩,明白吗?"
钟胖子毫不退让:"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去年你们军统截获的十四件国宝级古玩哪儿去了,重庆方面可有宣布?前年包括顾恺之真迹的九件国宝级古玩又哪儿去了,你能否说明一下?"
被击中要害,栗语蓝脸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道:"这些军统机密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76号的密探,老实交代!"
"这跟76号有什么关系?"钟胖子轻蔑地说,一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
眼看两人即将冲突起来,季凯连忙抱着画说:"好啦,画在这儿,一起下楼吧。"
栗语蓝接过画瞟了一眼,微笑道:"很好。"
"砰砰",突地开枪,钟胖子早有防备,一个鱼跃躲到桌子后面。栗语蓝眼中杀气大盛,迅速调转枪口朝季凯开枪,他猝不及防,左臂中弹。
"不是说好拿画换人吗?"季凯叫道。
"因为你在骗我,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容忍你欺骗我!"
季凯呆呆地看着她。
栗语蓝道:"你自以为高明,当众烧掉你做的《五季图》赝品,剩下就应该是真品,殊不知你早已在暗中请造假名家俞先生另外做了一套,打算拿它蒙我对不对?可惜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中,我昨晚抓走俞先生严刑逼供,让他吐露实情,并如实交代画轴、线绳的细节,因此我一看便知,季凯,既然你不在乎妻儿性命,不真心跟我合作,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抬起枪口,"再给你一次机会,真品在哪儿?郑颂昌的藏宝清单在哪儿?你只有五秒钟考虑时间,一、二、三。。。。。。"
"砰砰砰"
钟胖子突从桌子后面跃起,凌空连开三枪,分别击中栗语蓝右手腕、右臂和右腿,她身体失衡,踉跄摔倒在地。钟胖子一人箭步上前踢开手枪,单脚踏在她胸前。
"你。。。。。。你果真是76号的人?"栗语蓝痴痴道。
季凯也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钟胖子。
钟胖子微微一笑:"当然。。。。。。不是,否则季兄弟岂不是很失望?胖子虽然碌碌无为,在古玩街倚仗季兄弟混口饭吃,还不至于沦落至做汉奸的地步。栗小姐,其他废话无须多说,目前为止知道世上还有一套《五季图》赝品的,只有俞先生以及这屋子里三个人,我们都不说,按原方案拿画换人,你仍可凭此向戴笠交差,这笔交易做不做?"
栗语蓝身体颤抖:"你知道欺骗戴老板的下场是什么?"
"不知道,但若不这么做,我知道你现在的下场!"钟胖子晃晃手枪,"季兄弟大概不会反对当场击毙负心女友!"
"我没有负心,十多年来我没有找过任何男人!"
"因为你把青春葬送在所谓的事业上,男人对你来说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连季兄弟也不例外,"钟胖子嘲讽道,"快做选择!"
季凯不忍再听下去,捂着伤口慢慢走出屋子,过了会儿钟胖子叫他:"进来吧季兄弟,她同意合作。"
两小时后,季凯来到军统在上海的秘密据点之一--南京路三十九号寓所,出示栗语蓝签字画押的亲笔信,内容是已收到《五季图》,可以放人。军统特务们仔细核对笔迹和印鉴,确认无误后将关押几十天的母子俩放了出来,一家三口抱头痛哭,恍如隔世。
一小时后季凯一家三口来到吴淞口一处隐蔽的渡口,钟胖子已为他安排好小船和通关手续,直接将他们送到浙江,然后一路南下去中国香港。
临行前季凯握住钟胖子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冒出一句:"那套《五季图》真迹送给你吧,相信你会保存好它。"
钟胖子笑着摇头:"栗小姐说得对,眼下上海乱象丛生,不适合保存这样名贵的国宝级古玩,还是你带走为好。"
"可是。。。。。。"
"季兄弟很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不对?实不相瞒,我是共产党员,奉命潜伏在上海以古玩商身份刺探、传递情报,茶壶店就是情报中转站,可那回我们的同志来到古玩街时发现被人跟踪,为避免我暴露身份,临时将含有接头暗号的辽代细瓷白胎碗送到你店里,使你遭到飞来横祸,兄弟我非常过意不去!"
季凯恍然大悟:"噢--原来'青王闱皿'确是用拆字法传递的情报!不过76号、军统、中统争得头破血流的国宝,你们共产党一点儿都不动心?"
钟胖子拍拍他的肩:"眼下是抗日战争最关键的时刻,国际、国内形势错综复杂,我们要集中精力抓大事。。。。。。关于国宝级古玩,我们的原则是尽力阻止它们流出国门,至于谁拥有并不重要,你以为呢?"
"共产党人的胸襟是真正开阔啊。"季凯感慨道,两人还想说些什么,船老大一迭声催促,遂用力握手洒泪而别。
十五年后,季凯从中国香港携带《五季图》、青铜方斝等国宝级古玩回内地,负责接待的恰好是担任文物研究所所长的钟胖子,旧友见面当然大醉一场,之后根据郑颂昌清单两人再度披挂上阵,率领寻宝队经历三个月搜集上面记录的所有古玩,全部移交国家,至此季凯多年心愿终于得偿。
回中国香港那天钟胖子一直送到机场,有件事季凯始终没说,钟胖子也没点破:不知何故郑颂昌的清单有三行残缺,正好看不清古玩名称和藏匿地点,如此巧合令人奇怪。
钟胖子还知道一件事:上海军统组织得到《五季图》赝品后,由于封锁严重始终没能运出去,直至日本投降抗日战争结束才辗转交到戴笠手中,据说戴笠一度打算请琉璃厂老掌柜们鉴定--可见他怀疑这套画有问题,但没来得及实施便丧命于南京戴山,之后那套赝品下落不明。侥幸过关的栗语蓝后来随大批国民党败兵逃到中国台湾,倚仗栗科长的人脉任了个闲职。或许,季凯打算拿这三件古玩做重逢的见面礼吧。
尽管差点丧命于她枪下,但栗语蓝直至最后仍坚持说爱着季凯,大概是他多年未曾忘记她的缘故--毕竟是初恋情人,哪怕伤害自己再深,这辈子都难以抹掉那份纯洁的挚爱。
无论北京还是台北,只要中国人拥有它们都一样。想到这里钟胖子嘴角绽开笑意,冲步出海关的季凯用力挥手告别。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