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五年正科级的李光辉，接到市委组织部的通知，让他去一家负债累累的国有企业任总经理。虽然是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但是级别不低，正处级。李光辉很激动，接到通知的当天，邀请了我们一帮狐朋狗友到金源大酒店一展风采。这帮狐朋狗友中，有我、小林和小水。
我们端起酒杯，祝李光辉同志到那个濒临倒闭的企业后大刀阔斧，治理整顿，改革积弊，大展雄风，争取三年内杀回市委，再上一个新台阶。李光辉一改往日的谦卑，踌躇满志地说，这么多年来，兄弟我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今天终于熬到了深山出太阳！我的计划是，一年扭亏为盈，两年成为利税大户，三年上市融资。兄弟我渴望有一番作为，也坚信会有一番作为。希望各位兄弟帮我策划一番，通过什么方式才能达到胜利的彼岸。
小水端起酒杯，先干了一杯说，于得水祝贺光辉兄如鱼得水。这杯酒是给光辉兄赔罪的，先干为敬。
李光辉笑着说，小水没喝就醉了，你罪从何来？
小水说，那兄弟我就直言不讳了。我认为你的那个一年一大步，三年展宏图的计划未免不太靠谱，你头脑已经开始发昏了，先给你浇一盆冷水。你要明白，你要去的企业负债累累，处于破产边缘。工作千头万绪，复杂多变，不确定因素很多，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千万不可好高骛远。你当了这个企业的一把手之后，应该做得是如何打通国内外市场，延长产品链，输入资金，保证正常生产，稳定职工队伍，节本降耗……你的计划虽然很宏伟，但它是海市蜃楼，看起来很美，其实只不过是虚幻的影子。我劝你还是从实际出发，多做调查研究，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一步一个脚印地踏踏实实地来，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在小水滔滔不绝的演说中，李光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云密布，一点儿光辉也没有了。我见势头不好，果断地打断了小水滔滔不绝的演说，于得水同志，够了，闭上你的乌鸦嘴。你这纯属腐儒之见，按照你的蜗牛计划，咱光辉兄只怕是要干到满头白发，终老南山了。
小水不服气地争辩道，不，我还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光辉兄到了这个企业，必须从基层抓起，从基础抓起，从基本功抓起。夯实基础，深入基层，苦练基本功……
我毫不客气地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你要弄明白，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企业已经从滚动式发展走到了聚集式发展了，各种资源的大整合、优化配置已是大势所趋，成为推动企业发展最重要的力量。光辉兄必须从这个高度来思考问题，必须在近期出成绩，出效果，引起轰动，最好搞出一个什么效应来，才有可能尽快上台阶……
李光辉斟满酒，双手捧给我说，老兄高见，在下愿闻其详，请不吝赐教。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仔细品味了一下，绝对正宗的“五粮液”。我继续说，目前你最重要的工作是，第一，与最大的债权人银行进行谈判，明确告诉他们，想全额收回贷款无异于痴人说梦！让他们放弃部分债权，越多越好。否则，公司破产，他们将会血本无归，而且还可能承担相应的行政责任。对那些掌握实权的家伙要采取两手准备，一方面大恩大惠拉拢腐蚀，一方面哭穷骂娘耍点儿小流氓。银行债权作了坏账处理之后，公司的资产负债率自然就降低了，你就可以申请新的贷款，只要现金流恢复正常，全盘皆活。第二，对公司的资产、土地进行评估，寻求国内外合作伙伴。这对你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要调动各方面的资源。市委、市政府对招商引资是大力鼓励的，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出点儿轨也无大碍，打政策擦边球，一定要把握住罪与非罪的界限。这一步做成功了，你老兄就是大大的功臣，想留在企业当老板，任你呼风唤雨，想继续走仕途，向上的阶梯已经搭好了，你尽管上就是！
李光辉兴奋地连饮三杯，拍着我的肩膀说，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兄，兄弟我赴任之后，一定请你做我的业余狗头军师。
他忽然注意到小林还没有发表高见，与小林碰了一杯酒说，林子，平时就你肚子里的坏水多，今天怎么一言不发了。
小林说，我出的是歪招，难登大雅之堂的。
李光辉说，相信我的辨别能力，歪招往往能歪打正着呢。
小林自动“罚”了自己一杯酒，不客气地说，那我就不吝“赐”教了。
小林深思熟虑地说，你要去的公司矛盾成山，问题成山，社会形象极差，职工情绪极不稳定。正因为如此，才给了你施展自己才华的空间。你知道市委市政府目前最头疼的是什么事儿吗？不错，就是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局。公司职工已经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了，经常在市政府门前静坐，市政府被搅得六神无主，身心俱惫。你老兄到任之后，不要急着召开什么职工大会，职工在大会上发起难来，不好招架的。你要制订一个类似于“总经理接待日”“职工谈心会”的计划出来，每周最少一次，听听职工怎么说，要作出耐心倾听的样子，对损害职工利益的行为要表示出极大的愤慨。对特别困难的职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十、六十的给他们，眼睛里最好含着泪花。小意思打动人心，有上这么一两例，你李总就会声名鹊起。作为一把手的你，这些小钱根本不用你说话，自然有人会帮你“处理”的。
我知道你们公司有一台“奥迪”轿车，过去总是压在老总屁股底下，职工心里很不愤的，你一定要汲取这个教训，上下班最好乘公交车，和职工们说说笑笑，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抽出一些时间，到困难职工家里嘘寒问暖，送几袋米面，几斤香油，让广大职工知道，你心里时刻装着他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有了口碑，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你还要准备一个笔记本，红色封面的，没事的时候，往上面写点儿东西。比方说吧，慰问职工回来，你就写：今天慰问退休老职工，他们为公司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本该安享晚年了，可是他们的生活依然很清苦。我不由得流泪了，这是我们党员干部的耻辱啊……为了他们，我就算是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类似这些东西，一定要感情真挚，最好达到催人泪下的程度。
除了周末，尽量少去大酒店吃饭。可以请最基层的职工和你共进晚餐，喝低档白酒，说两句粗话也无妨。让职工感到，你就生活在他们中间。同时，还可以了解到究竟哪个是害群之马，为你将来的治理整顿埋下伏笔。
说了这么多，是树立你在职工中的高大形象，我们姑且把它称为形象工程吧。
除了形象工程之外，还有一个印象工程。领导那里不可不跑，银行、税务等关键部门的工作不可不做。要经常在他们的眼前晃荡（要适可而止，把握好度），混个脸熟，让他们认识你是何许人也。当然，最重要的工作不能放在工作时间去做，也不要放在办公室去做。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行动，打枪的不要。你是聪明人，个中缘由，不说自明，这是获得领导支持和相关部门帮助的重要环节，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形象工程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不能做了就做了，一定要让媒体知道。不能主动与媒体接触，而是要曲径通幽，让职工自动反映到媒体，必须自然，不能露出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媒体找到你时，一定要矜持，装作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这时候，自然会有人来介绍的。别人介绍时，你要做出日理万机的样子，说有什么急事儿等着处理。离去时，一定要把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遗落”在办公桌上，“遗落”的时候最好是摊开着的……哈哈，到了那个时候，你老兄就是对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了，自然会有人雪中送炭，也会有人锦上添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想不火都由不得你了……
小林显然喝高了，说到这里猛地止住，站起来直奔卫生间。
我们都听呆了。
好一会儿，小水才说，小林这家伙，真够阴险的，竟然这么会做表面文章。
李光辉说，我知道小林跟着你们局长跑了一个阶段，学了不少东西。今天看来，还真长学问，令我受益匪浅。
我说，他也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真把他放到那个位置上，他还是他，他说的这些，我估计他自己都不会做。
李光辉很快赴任了，据说干得还不错。不知道他采用了我们中间哪一位的“金玉良言”，也可能都用了，也可能都没有用，人家本身就有一套治厂方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