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和韩野分手后,变得格外忙碌。我很少见到她。一次下课后好不容易拦住她。
"希斯。。。。。。"我叫住她。
4月的天,她却穿得相当单薄。"有事?"
"你在忙什么呢?"
"工作、赚钱。"
"可我们是学生。。。。。。"
"你以前不也如此吗?"
我沉默。她花花柳柳地走出教室。
后来我才听说她在学校附近的KTV当点唱公主。我逮着机会问她,她只丢给我这些话:"小薰,说句真心话。我觉得这年头,什么友情、爱情、男人啊,全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钱。有钱我才有安全感。"
我才明白,我们越走越远了。像两条交汇过的直线,再怎么无限延长,也无法再相交了。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凄凉。但好在清月的友情仍然温暖着我。
一有时间,我就和清月泡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各自写各自的作业。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觉得安心。不过,一天,清月突然对我说:"我看到你那同学上了你魏叔叔的车。"
"你说希斯?"
"除了她,我也不认识你别的同学。"
"也许碰巧遇到,顺路带她一下。"
"没那么简单。"
"那你的意思。。。。。。"
清月从不说人坏话,也不喜搬弄是非。但她是什么意思呢?我暗自揣测她的意思。她却看向窗外:"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我把她脸转向我,我说:"清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她暗地里勾引过小天。"
"什么?怎么可能!"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那次过年在久水,她曾趁着无人,故意用肩膀蹭小天,还说些挑逗的话。小天没搭理她,她就作罢。后来小天和我说起要我告诉你,留心她。我想你和她关系好,便没和你说。我估计韩野也是她主动勾引的。"
我在沉默中仔细回味这些话。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那她和魏叔叔。。。。。。我不敢想。清月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道:"这个世界上,能做柳下惠的男人,实在很少。何况说实话,希斯长得实在不咋的,但据我所知,很多男人都喜欢她身上这种风骚。她能在短时间内让男人喜欢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喃喃自语。
我该怎么办?
有个秘密一直压在我心中,连清月我都不敢说起,但现在时机恰好。我看了看周围,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有清月和我两个人。我才轻轻道:"清月,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声张。"
"什么事?"
我动了动嘴,却说不出。我在作业本上写下:老男人曾骚扰过我。
清月脸上写满大大的问号。我点点头:"不止一次。每次都是趁妈妈不在。大多数是在周末上午。我爱睡懒觉。妈妈出去得早。他就用备用钥匙打开我的房门,来到我床边。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有双手在我身上乱摸,有张脸在我脸旁乱闻。他是老烟鬼,一股强大的烟味使我猝然惊醒。看到他,我吓一跳。起初我以为是我房门没反琐好。后来每晚睡觉都检查又检查。但他还是闯进来,把我弄醒。他还说很肉麻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我处在极大的恐慌与震惊中。再后来,我便早早起床。他就故意打发妈妈去做事,再对我骚扰。我总结出一个规律,他白天对我特别讨好时,晚上便开始有所行动。而且晚上他和妈妈在一起时,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声,让我难堪。再后来,我故意搞坏门锁,背着他悄悄安装新锁。每当他把我妈妈支出去,我便也跟着妈妈出去,或者随便找个借口。反正绝不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那他。。。。。。"
"他很恶心。我看见他就恶心。他说再好听的话,我都会使尽全部力气把他推开。"
"你没告诉你妈妈吗?"
"我说不出口。何况妈妈把他当作天。"
"那他和希斯。。。。。。"
"他在外面的女人绝不止一两个。有次妈妈和他闹得很凶,就是为了这事。后来,妈妈低头认了。他也收敛许多。"
"唉。。。。。。"
"有时候想想,这个男人真不是东西。"
"最好想个办法教训他一顿。"
我耸耸肩,表示无奈。我对不公之事只学会忍耐。我对我的胆小懦弱也只会忍耐。
清月见我沉默,便了解了。她道:"他要是再这样,你就威胁他说要告诉你妈妈。我估计他就不敢了。"
我摇摇头:"伤害他,我无所谓;但伤害妈妈,我做不到。"
"你能隐瞒多久?"
"不知道。"我摇摇头,"放心吧。他现在一走近我,我大脑便响起警钟。只要他在,我便时刻保持警惕。而且我在枕头下藏了一把锋利的军刀。我不信他这种货色不怕死。"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等毕了业。我就搬出去。找个工作远走高飞。"
"只能如此了。"
秘密本来不会泄露的。
清月从上海回来之后,变得怪怪的。不接我电话,不打给我。我去学校找她,也推说有事不和我见面。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我独自站在操场的站台上,看篮球场上一个不怕淋雨的高个男孩打篮球。同他一样,在露天的站台上,我没有打伞。我注意到他有几次停下来往我这边看,如同我往他那看。
我没有兴趣结识新朋友,只是好奇。一个雨天,他独自打着篮球;而我,单影发呆。
我想起一个小时前清月给我打电话的语气。非常冷。我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我已在站台上等了她近一个小时,而打篮球的男孩持续打了半个小时。清月从不迟到,时间观相当严谨,宁可早到,不愿迟到。我似乎感觉到她在犹豫,迟疑不决。
外套湿了大半。刘海上滑下来的雨珠,像泪水一样滑过脸颊。
我固执地站在雨中,似乎在等雨停下来。
似乎又在等其他的什么。
清月迟到一个半小时。
她打着一把小花伞,出现在我眼前。"干吗不打伞?"
"雨很小。。。。。。"
她立马打断我:"雨再小,也会淋湿衣服。会着凉、生病。"
似乎话中有话。
"没事。"我笑笑。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会关心我。
她附和着笑笑。她的笑使我放下心来。我为之前的胡思乱想而羞愧。
"那个打篮球的人好傻。"我说。
"怪人一个。"
"上海玩得好吗?"
清月挽着我手臂:"我们绕着操场谈吧。"
"好!"
"见到小天了?"我问。踩着橡胶跑道,软软的,很舒服。
"偶遇了韩野。他说你和他完蛋了,彻底完蛋了,是吗?"
我点点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任何人提到韩野了。他像过客一样消失。
"他还告诉我另外一件事。"
"什么?"
"他说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小天。"
如此轻描淡写、漫不经心。我却心中咯噔了一下,仿佛一直不知道此事的人是我,不是她。
沉默。唯有沉默。
沉默中酝酿合适的措辞。我不想再失去清月。
然而,没有准确的字眼。
"你沉默就是默认了。"
我仍然缄默不语。
细细地看脚下湿漉漉的路面。
"你承认就好。我终于知道你心中那块鲜为人知的地方了。"
"我。。。。。。"我试图解释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韩野全都告诉我了。让时间来解决吧。"说着她把伞递到我手中,自己跑出去。
刚走两步她却又回头:"希望我们之间可以保持一定的沉默和距离。你没有解释,我感到一丝安慰。我想,这样便公平了。小天,我不会再爱。我和他,从此再无瓜葛。至于我们,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说完,她跑开了。
我忽而想起韩野最后一次从我身边走开的情景。彻骨而寒冷。
我呆立久良。过后,便撑着花伞往篮球场走去。我知道,我将走出校门,而不再像以前一样对这所学校来去自由了。经过打篮球的男孩旁边,想不到他叫了我:"哎--"我停下来,望着他,泪流满面。这很像我第一次见韩野时的场景。
我等着他开口,却不知他将说什么。
他走近我,与我隔着一把伞的距离。他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
很显然,他目睹了我与清月的一切。
流泪的人无法开口说话。心像死了一般。
见我不回答,他接着说:"刚才你在雨中就为了等她,等了那么久。可明明她就在你后面不远,同样望了你那么久。我来时,你们两个就在。你们到底怎么了?"
他的这番话无疑加重了我的悲痛。我无法控制大哭起来。
"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了。。。。。。"他不断地问我问题。我不断哭泣。最后我厌烦了他,便独自走了。他起初还追几步,后来便望着我的背影,再后来,抱着篮球离开了篮球场。
陌生人终究只能是陌生人。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每当我回想起这个画面,总在心里敬佩清月。我见识过很多好朋友爱上同一个男孩的故事。无疑最后都闹翻。但很少有人像清月这样对我。她的冷静让我觉得羞愧和害怕。
今晚这个画面再次浮现。于是我的小说便以这场雨开始,以这个场景开头。我真实地记录了一切。直到写到手发酸,才停下,上床睡觉。
我没有即刻返回西城。我每天待在屋里,写这部无法停下的小说。实际上,它类似于回忆录。追忆似水年华、缅怀如歌的青春。我每写一段都会用喻昂的眼光和心态来读一遍。我猜测他会怎么评价。我充满信心,觉得我写的故事动人极了。我相信喻昂一定会被我感动。直到不得不返回西城上班。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久水。带着我未完成的小说。
自然,每天除了工作,便是写小说。很快,只一个多月,我便写了五六万字,只差结尾了。但喻昂一直没有消息。写累了便去网吧搜寻喻昂的讯息。我因而得知他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禁爱》,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散文随笔。我一字不漏地读完他所有作品。那部长篇小说更是看了又看。也因而他在我心中,变得熟悉亲切起来。
使我欣喜万分的是,我发现了他在网上的博客。为了天天看到他的文字,我用私房钱买了一台电脑。并在他所在的网站注册用户名,流连往返于他的文字间。我知道自己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的文字和他本人。
他在近期的一篇博文中写到的一些情景,像极了在久水的经历。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记忆中口感最好的是爆炒山栀花。听同席人讲,山栀花每年五六月盛开,采摘下,放在冰箱中冷冻起来。过年过节有贵重客人来,便拿出来招待。做法很简单,却因所用的材料都是土生土长,口味显得特别纯真清爽。我也因此爱上这种味道。"
我想给他留言,却发现无法留言,他拒绝任何人给他发消息。他博客的所有文章都只有点击率,而零回复。看来,我只能看到他的文字,却无法和他取得联系。
我仔细研究了他的主页。零好友,零关注。这位所谓作家在网络上知名度一点都不高,只有一位粉丝固执地经常出现在他"最近访客"一栏中。她有个好听的ID:浅秋。我怀着好奇读了她的几篇文字。发现她是一位非常热爱读书的人。写了很多读后感和影评。她的"最近访客"中有过喻昂的"身影"。
喻昂像一口深井。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某处。我觉得自己找不到他,但随时会坠落井里,粉身碎骨。我丰富的想象力使我的精神生活多姿多彩。然而,母亲却不允许我的现实生活如此平静贫瘠下去。她终于给我拟定好了相亲对象。她叮嘱我:"好好表现。"之后担忧我像上几次那样无疾而终,便又警告,"要是再不成功,我就把你新买的电脑扔了。"
我才不信她会真的扔我电脑,最多藏起来,不过藏起来也够要我命的。我保证:"保证完成任务。"她这才转阴为晴。
不就是结婚吗?又不耽误看书、写小说、做梦。
于是属于我狭路相逢的那个男人果真出现了。相亲的男人很质朴,不够浪漫却很细心。我们在咖啡馆面对面坐着,我一点都不紧张。相亲好比上战场,第一次可能因为无知而紧张兮兮的,去得多了,便无所畏惧了,甚至习以为常。就好比一个学生每天去上学读书一样。应付该应付的人,再留有足够空间自娱自乐。
令我意外的是,见了三次面,他便向我求婚。我保持沉默。我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他。之后见面,他开始动手动脚。我说:"你向我求婚,不过是为了让我长期为你卖淫。"他竟说我下贱,给了我一个耳光,从此再没见面。仿佛我强奸了他一般。我冷笑。同时对自己的言辞震惊。这句话我只会写在小说中,竟说出我口。
如此一耽搁,五一劳动节就到了。顶头上司说五一加班的好同志以后有望加薪升职。我一口否决。满满的假期一天不少。我又有了新想法。
我回到了久水。
5月的久水绚烂极了。山上开满红艳艳的杜鹃花。我在灿烂的阳光中独自伤了会儿神。我想到以前和清月来山上摘花的情景。一次我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是清月一步一个脚印背我回家的。我们之间的友谊早已超越一般友情,早已和亲人如出一辙。我想我不会失去清月这个好朋友的。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和好如初。
然而,现实却很残酷。清月很少主动联系我。而我联系她的次数越发少了。偶尔我们都在久水,也会一起爬山,一起戏耍,却很少掏心掏肺地谈话。我们之间再也没提到过桑戈天。最后一次的三人聚会应该是初中同学聚会。从同学会上散场,三人便沿着脚下小路散步,然而不过是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很快便各自找理由散了。
当天晚上,桑戈天去了我的房间。
那是我和他目前为止最近的一次会面。
谈话非常简短。
他告诉我韩野结婚了,现管理家族企业,做得风生水起。
我笑笑。
接着他对我说,清月似乎不对劲。
我说:"她知道我喜欢你。是韩野告诉她的。"
"哦。"他轻轻惊讶了一下。
沉默。各自沉默。用我的沉默去安慰他的沉默。
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该怎么回答。其实我特别想知道他是否喜欢我,但我不敢问。
他挤出笑容遮掩尴尬。"我该回房了。"
"嗯。"
他快步走出房门。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我终究不知他是否喜欢我,对我作何想法。
第二天我给他整理房间时看到他写给我的一封信:
(首行空出)
点燃一支烟,从它开始燃烧写到熄灭。
眼前的人生使我格外悲凉。在陌生的城市,进行着一场又一场无谓打拼。我不知其意义何在。每天浑浑噩噩。既不敢想谁,也不会心生期望憧憬。因为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不断在厌倦中重复厌倦。
在被生活无数次强奸之后,我还是学不会笑脸相迎、纵情享受。
作为一个男人,我感到无限凄凉。
我原以为孤独是我最大的伴侣。我每天独自一人听歌看书行走摄影。我把工作当作一种煎熬,在煎熬中走向孤独。
关于爱情,关于你,我有一种无法触摸的空白。
或者该说一种混乱。
你眼神中有一种期盼。我不敢面对。
请原谅我,只有逃离。
唯有在逃跑的路上,我才有可能理清这一切。
烟灭。
没有任何署名。除了我,只有奶奶会来他房间。所以信一定是写给我的。他甚至不敢写出我的名字。在悲伤中,衍生出丝丝绝望。我以为他必定是不喜欢自己的了。喜欢是一种天生自然的感情。如果喜欢,只要静心聆听心灵,就一定会知晓。现在的他,乱极了,一定无法听到内心的声音。所以他不敢对我作任何说明。喜欢,或者不喜欢,他都不能说明。
就是这样一种不明朗,使我一再陷入渺茫的希望与等待之中。
原来即使我问了他,他还是无法作答。所以,潜意识里,我对他早已了如指掌。潜意识中,我似乎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然而我自己在忽视、模糊。我不能放弃我仅有的希望,绝不让我的梦不再色彩斑斓。
原以为清月知道我喜欢小天这件事会让我过度内疚。实际上,并没有。我从未想过要与小天发展成情侣关系。他只是我的一个梦。因而对清月,我并无愧疚。我无法获知她如何想我。我只希望到了特定时间,她和我还能恢复从前的友情。这绝对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对清月比对小天更有信心。
我在杂草丛中胡思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