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风雪寿阳,全城街道行人寥寥,商铺之前门可罗雀,江南的寒冷不如北方来得那么直截了当,却深入骨髓,让人难以抵御。而在这等天气下,城中也竟有一个地方正热火朝天,人头攒动,此处便是此地最大的好赌之人的聚集地“如意赌坊”。
这如意赌坊其实也颇有些来头,它乃是寿阳城首富李敬萧于十六年前开设,由李家目前实际上的主人李多撷所管制,生意之红火,不进去赌一把,那是无法想象得到的。在此处赌钱之人,大多都是城中的达官贵人,名门望族,不过由于不限赌注大小,也偶尔能见到一些普通人家的老汉子弟在此,期待着能不劳而获,一夜暴富,但近日之境况,怕也与往日有些不同,赌桌之前,竟站着一位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身后一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拉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他下注。
这位少年似乎今日手气不顺,此时已连输了六把了,那少女急得直跺脚,对他道:“哥哥,你别赌了,咱们身上二百文,如今已剩了不到一百文钱,你再这么赌下去,我们哪有钱吃饭呀,咱们不吃饭,明天哪还有力气干活呢?”
那少年不耐烦道:“妹妹,你别和我说话,相信哥哥,一定能赢的,如今这骰子已连开了六把大数,后面几把必定连开几把小数,哥哥昨日用五十文钱便赢了他三百文,不然哥哥我怎么带得你去吃烧鸡呢,暂时输钱算不了什么,你便瞧好吧,这把定开得小数。”说罢便将四十文钱作为注码,置于赌桌之上,随即洋洋自得,双手叉腰而立,等待荷官摇骰。
“哥哥,那你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把了好不好?这把再输,咱们还能留着五十文钱买几个包子吃,这样晚上至少不必挨饿了,明日可不许来这种地方了。”
“好好好,烦死人了,要开了,必定是小。”那少年不耐烦道,于是二人皆紧盯着那荷官的双手,生怕其暗中搞鬼,过不多时,骰盅揭开,三个骰子组成一十二点,乃大,那少年心中气急,骂道:“他奶奶的,怎么又是大数,今日真是中了邪了。”
那少女见其输了,心中反倒莫名安心,拉着少年的手便要往外走,那少年急道:“妹妹,你做什么?”
少女道:“哥哥,你答应了我,若是再输,便去和我买包子吃的,咱们走罢!”
那少年一愣,随即从怀中取出十文钱来,塞到她手里,挥手道:“你自己去买了吃罢,我可没心情吃包子,若今日不将那输了的一百五十文钱赢回来,我决不会吃一口东西。”转身便回到赌桌,对她再不理睬。
那少女满心委屈,却又不愿独身一人出去,便也只好继续陪伴着。少年毫不作声,只是盯着场中局势,此时赌桌之上已连开出九个大数了,少年寻思道:“不信你开第十个大数。”于是掏出怀中的最后四十文钱,准备放手一搏,忽然听得耳旁有一少女道:“白痴,快押大!”
少年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及是谁与他说话,赶紧反而押大,心中不免甚为紧张,若是这四十文钱再输,晚上便只能饿着肚子入睡了,一想到明日还得早起干活,酒馆老板又不管饭吃,不免暗暗后悔。
他正自胡思乱想着,骰盅已开,没料到,开出来的还真为大数,顿时欣喜若狂,回头对少女笑道:“妹妹,你瞧,哥哥就说能将钱赢回来的,如今离咱们翻本还剩一百一十文,哥哥手气正旺,再玩几把,老子倒赚个他两百文,晚上去吃点好的!”没等少女答话,便又转过头去,跃跃欲试,心中思道:“如今大已连了十把,此把不开小数,天理难容。”于是耐心等着荷官将骰盅摇毕,不一会儿,荷官停止摇盅,他正欲押注,耳旁又想起适才那少女的声音:“哎呀你怎么这么笨,赶紧押大呀,真是个白痴。”
少年赶紧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妹妹之外,却哪里还有什么女子,思道:“这女的虽然说话不中听,但适才她说押大,开的果然是大,如今她让我押大,我理应还听她的。”于是将八十文钱又尽数押在大数之上,片刻之后,开出的果然又是大数。
少年心道:“乖乖不得了,这可真是神了,下面几把我可别着急押,等她发话,我再行押注。”于是依此计行事,几把过后,身上已有了一千文钱,此时少年心中之情,连欣喜若狂四字都不足言表,这一千文钱对大部分赌客来讲似乎微不足道,但对他这样的酒馆小工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于是对身旁少女笑道:“妹妹,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账房老头那将这一千文铜钱换成银子,一会哥哥带你去吃点好的。”
少女见他赢了这么多钱,心中也自高兴无比,便欢快地答应了。那少年赢了这些钱,便如做了英雄一般,哼着小调昂着头,用一千文铜钱换了一两银子,于是回到赌桌之旁,却不见了那少女的影子,他心下大急,不禁喊道:“妹妹,妹妹,你在哪里。”可喊了许久,也并未见人回应。他又喊道:“蔻儿,你别捉弄哥哥了,你再吓唬哥哥,今晚非但没好东西吃,回去我还要打烂你的屁股!”可不管他怎么向周围喊话,仍未有任何回应。
少年心中大骇,暗暗悔恨,思道:“我光顾着赢钱的欢喜,却忘了这赌场乃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妹妹从小与我相依为命,听话懂事,若她被坏人掳走,我怎对得起她,又怎对得住咱们死去的爹娘。”思毕,将手中银子一丢,在赌场中四处寻找,却发觉仍是无处可寻少女踪迹,正心急如焚之时,那神秘的少女声音却忽然在耳旁笑道:“怎么,现下你妹妹不见了,找不到了,你如此心急,适才你妹妹肚子饿了想去吃两个包子,你却沉迷赌博,无法自拨,你究竟是爱赌多一些呢,还是爱你妹妹多一些?”
少年大声道:“你少废话,是不是你把她带走了,她在哪里,你快把她交出来,不然老子跟你拼命!”
只听那少女娇笑道:“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别忘了,本姑娘刚才可替你赢了不少钱,你现下不好好谢谢本姑娘,却对我大喊大叫,原来你不仅滥赌,而且忘恩负义,你不是要和我拼命么,好阿,可你也得先找出我在哪,你连我在哪都不知,还有脸气势汹汹地说要找本姑娘拼命,由此看来,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傻瓜,白痴!”
那少年怒极,喊道:“快说,我妹妹是不是在你那,我虽现时不知你在哪,可你也别得意,待将我妹妹找到,我云樵掘地三尺,也非把你这小贱人挖出来不可,然后扒光你的衣服,将你吊在街上示众!”
那少女见云樵竟骂自己‘小贱人’,又以如此下流之言语侮辱自己,气极道:“不知悔改的臭小子,本姑娘非让你吃尽苦头不可,我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妹妹的确在我手上,但我是不会将她的所在之处告诉你的,给你一日多时间,若明日戌时前你找不到你那可人的小妹子的所在,我便将她活活掐死,或将其投入火中烧死,或将其丢入水里喂鱼。行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你自己想办法慢慢找罢!”
云樵大声道:“明日戌时之前,偌大的寿阳城,你让我如何寻找,小贱人你给我回来。”但却为时已晚,早已无人答话了,心中思虑道:“这小贱人虽然可恶至极,但她限了我一日余的时间,便表明了在这段时间之内,并不会伤害蔻儿,我且先冷静,问问旁人再说。”于是走至一赌徒身旁,正欲询问,又思忖道:“这里人人好赌如命,醉心于此,我因为好赌,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没有看好,他们也自然不会关心一位陌生少女的行踪,问了他们恐怕也是白费功夫,还是去问问街边的小摊贩罢,他们时刻注意街上行人,若蔻儿在城中出现过,他们必会记得。”
想到此处,当即出门四处询问,不料城中小摊小贩,皆无人见过云蔻,云樵心中暗道不妙,道:“难不成那小贱人竟已将蔻儿带到了城外,要真是那样,更是麻烦,我且去驿站问问看。”于是飞奔至城门驿站,对一位马夫急问道:“这位大哥,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女,身上穿着跟我差不多的粗布衣服,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被一名女子带着走出城的?”
那马夫思忖半晌,对他道:“我的确见过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出城,穿着与你十分类似,但她是独自一人出城,并未见到有什么女子和她一起出城呀,难不成是我眼花,把一个大活人给看漏了?不会,绝不可能。”
云樵听得他如此回答,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思道:“这不可能,蔻儿怎会独自一人出城而去,况且那女子也说,蔻儿是被她带走的,那独自出城的少女,定然不是蔻儿。”他正沮丧着准备回去,那马夫忽然问道:“这位小哥且慢,你要寻找的那位少女,有没有什么令人容易辨别的特征?”
云樵道:“她右脸颊处,有一颗美人痣。”
那马夫道:“那便是了,那位独自出城的少女,应当便是你要找的人,我当时也正奇怪呢,现时天色也已不早了,她一弱不禁风的姑娘,怎得独自一人往城外去呢,不过我也不爱管闲事,只是多看了几眼,便记住了她右脸颊上的美人痣了。我说这位小哥,你赶快速速去找罢,再过不多时天就要黑了,这城外山野之中,豺狼虎豹,恶盗流匪无所不有,若不能赶在那时寻回她,恐怕就不太好办咯。”
云樵此时哪里还敢停留,当即向城外疾奔而去,此刻唯一能做的,除了拼命找寻之外,也只剩向苍天默默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