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西竺僧人便将毛孔呼吸法简要地讲述了一遍,朱毛和试着按西竺僧人的方法练了一会,果然十分受用。西竺僧人说:“这个,毛孔呼吸法,练来方便,却非易事,一定要有,长远功夫。你须记住,一些要领,行住坐卧,练到纯熟处,山河大地皆在眼目,豺狼虎豹,皆不能侵。”
时候不早,西竺僧人整顿一下行囊,就要开始他的远行。朱毛和似乎有些不舍,就又追上去问:“师父,你这三步一叩,究竟要叩到何时,何地才是了呢?”
西竺僧人伏在地上说:“贫僧,孽缘深重,出家前作恶,直到遇上佛的点化,这才知道,因果的不虚。贫僧,发愿叩拜四大名山,参拜四大菩萨及禅宗六祖。贫僧,已拜过达摩祖师当年面壁嵩山,今又拜过二祖慧可大师,接下来,我将前往,皖公山下乾元禅寺,参拜三祖僧璨大师,明年,我前往广东,韶关南华寺,拜见六祖慧能大师。”
“啊呀,那可是十万八千里啊!”
“出家人,没有目标,也没有距离,脚下每一步,都是参禅悟道功课。”
“到时候,师父您就能成佛作祖了吧。”
“成佛作祖也是执着,殊知山河大地,一切皆空,只有洞见了自身是佛,花开见佛,那就圆满了。呵呵,殊知圆满也是一种执着。”
太阳已经西斜,西竺僧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朱毛和突然又追上去,双手合掌说:“请问师父上下,我该如何称呼师父?”
“贫僧,没有上下,所谓姓名,不过名相,如果有缘,将来你我会再见的。小施主,保重。”西竺僧人说着,朝朱毛和合一合十,便将身子轻盈地伏到那条无尽的山路上。
五
下一回,毛和见到爷爷的时候,就把牛镇街上见到西竺僧人以及同西竺僧人的一席谈话和盘托出。爷爷说:“能见到如此圣僧,并能与他有如此一番遭遇,确是因缘。你切要记住,对于那些看上去衣食随行,形容枯槁的人,要特别地加以敬重。一个人能把衣食二字看作平常,可见他的人生境界已达到相当的高度。”
毛和点着头,咀嚼着爷爷的话。爷爷又说:“西竺僧人教你的毛孔呼吸法,外人面前轻易不要暴露。”毛和又点了点头。
前面说过,公元1901年,中国南北双方都发生了一系列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而地处南北夹缝之间江淮之地的太湖县牛镇虽然躲过一系列政治风浪,但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同样并不宁静。先是春天的一场大雪让无数冤魂葬身雪场,紧接着是一场狂风暴雨,肆虐的山洪把庄户人家这一年的希望几乎全都冲塌了。很多人家不得不举家外出,加入讨荒要饭的行列。卖儿卖女也成了寻常人家的求生手段。
在朱家岭,当家人朱义传死后,孤儿寡母一家老小五口就像断线的风筝,无所依着。偏偏这时候朱家老大在一次山场械斗中受伤。朱吴氏当尽家中能当之物,又四处借贷,这才将老大从伤痛中解救出。紧接着,朱吴氏自己又患上了浮肿病,两条腿肿得汪汪冒水。七月里的那场山洪让原本不多的几分山地颗粒无收,一家人顿时陷入灾难的深渊。
那天在放牛场上,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朱毛和说:“毛和哥,快回家看看吧,你娘要把英儿卖给人了。”
朱毛和匆匆把牛交给一个小伙伴,一口气跑回朱家岭。屋子里果然围满了人,英儿穿戴一新,坐在一只筐箩里,小妹妹并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亲娘去一个陌生的人家,她手里握着一只棒子糖,正喜滋滋地吃着。一陌生人背起筐箩正要出门,母亲哭着扑上去,把小妹妹搂在怀里,说:“英儿,不是娘狠心,你去了一个好人家,也是寻到一条生路,以后知事了别恨娘啊。”有人在劝着娘说:“英儿到了好人家,你该高兴才是。”
朱毛和一把扑过去,抱着妹妹就再也不肯放松。他叫着:“娘你疯了吗,怎么舍得把英儿卖给人?爹要是地下有知,不找你拼命才怪。”
“毛和你懂什么,人家孙老板家里无儿无女,英儿到了他家,不比在你家饿肚子强上十倍?”说话的是牛镇街杀猪佬江麻子的伙计吴桂生,他是大哥江湖上的朋友。毛和于是意识到,卖英儿的馊主意,是这个外号叫大乌龟的人出的,大哥贪人家猪下水吃,就把娘给说服了。这期间,大哥一直缩在屋角,就像霜打的茄子。听了大乌龟的话,终于抬起头说:“这位叔爷是好人家,他不会虐待英儿的。”
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再数落哥哥,但他却憋着一肚子气。他想,找个机会,一定把大哥整治一顿,好让他明白在这个家里,老三儿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朱毛和压抑不住内心怒火,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抹了一把泪,把火头对准了吴桂生,说:“大乌龟我记得你也有个妹妹同英儿差不多大,你怎么不把你妹妹卖给这位叔爷?或者,你就把你娘一起卖给人家叔爷做娘算了,不比在你家整天闻猪下水臭味强十倍?”
大乌龟说:“你不要不识好歹,再说了,这主意是你哥哥自己拿的,怨我什么事?”说着,就要来夺朱毛和怀里的英儿。
朱毛和把妹妹死死地搂在怀里,说:“大乌龟,你今天要敢把我妹妹抱给这湖北佬,你妹妹明天就到江西佬手里了。”
“你敢,小心我剥了你。”大乌龟虽然嘴里说着狠话,却没敢再上前夺朱毛和怀里的英儿。
娘说:“毛和,你爹一撇腿丢下我们娘儿几个就走了,又遇上荒年,如其一家人饿死在朱家岭,不如放你妹妹一条生路。”
朱毛和再也顾不上礼数,他冲着娘说:“娘,英儿多听话,多得人疼,你就舍得把她卖给人家?再说,妹妹也吃不了多少饭,娘你真要卖,就卖我吧,我饭量大,不听话,还净给你淘气,卖了我,家里就省下一份口粮了。娘,我求你了,别卖我妹妹,我以后不带你淘气了,娘,娘……”说着又哭了起来,引得一屋子的人都伤心落泪,抽泣不止。
娘哭着,说:“我又哪忍心把亲骨肉卖给人家,都是这日子逼的。”
屋子里一片哭声,英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抱着小哥哥的脖子,再也不肯放松。朱毛和一手抱着小妹妹,一手指着那湖北佬说:“你这叔爷,你自己没有儿女,就来拆散人家亲骨肉,你买得了我妹妹的身子,买得了我妹妹的心吗?”
那湖北佬被这小人儿一阵抢白,一时拉不下脸面,说:“这小哥哥人小,嘴倒半点不饶人。”又指着大乌龟说:“我不知原委,都是你说一家大小都乐意,我这才来了。害得我白跑一趟路,还折了许多钱。”
毛和说:“叔爷你想买走我妹妹,是想让日子过得舒坦些,可是你今天要是抱走了我的小妹妹,你走到天边我都能找到你的家,到时候,你可就有舒坦日子过了。”
湖北佬说:“算了,我不要了,那二百吊钱我也不要了,就算我给英儿将来置办的一份嫁妆吧。”
朱毛和知道湖北佬与大乌龟的这笔交易算是黄了,顿时有胜利在握的自豪,他原本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角色,这时便走到湖北佬跟前,说:“叔爷你要买就买了我吧,我能给你放牛,砍柴,还能下地干活,不比小妹妹强百倍?我这就跟你走好吗?我叫你什么呢,叫叔爷还是叫大爷?要么就叫你湖北佬好吗?”
大乌龟脸阴沉着,一脸不悦,说:“你都这么大了,人家要你回家做爹呀。”
湖北佬说:“你嘴巴皮子这么厉害,人又刁灵,说不定什么时候你把我一家都给卖了呢。”
朱毛和抱着英儿,朝着出门而去的一行人叫着:“走好,我不送了啊,下回有空来玩。”
一直坐在门坎上的大哥气恼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说:“你太厉害了,将来是个人精。”
朱毛和顿时发作起来,说:“我再怎么人精,不会想到卖妹妹的勾当,你良心被狗吃了,小心爹半夜进门掐死你这不肖的儿子。”
大哥受不了这气,冲上来要开打,娘哭着说:“你们消消停不好吗,非要逼我去死吗?”兄弟俩这才各自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