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入内是前堂,两侧的壁上亦刻了字,记载着佛祖及诸天善神的大慈大悲行迹,密密麻麻,我却是懒得看的,便穿堂而过,入了院子。
院子的中央坐落着一颗偌大的树,树干笔直,尺径非三人不能合抱,只是已入冬,树上已没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直指苍穹。
我却是知道的,据说寺庙里都会栽有一种叫菩提的树,它能指导修行之人大彻大悟,入极乐世界。
还有传闻说,菩提是佛树,你若手捧了菩提的青落叶绕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再双手合十贴于前额,跪在菩提树下虔诚许愿,愿望是会直达佛祖耳朵的!
然没了青落叶,我还是认真地捡了片落叶捧在手里,我的愿望很简单,我想找一个人,求佛祖相佑!
大抵是我模样太虔诚了些,待我起身时,竟听得身后有人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已经很少有人拜菩提树了,未料女施主竟深知菩提才是慧根所在。”
听到这话的刹那我是有那么点迟疑的:难道这个世界的人对佛学知识的认知如此狭隘,竟连那些传闻都未听说过?
自然还是得转过身来回礼的,然,正当我合了手要作揖,刹那间,却又呆住了。
同时,我看到对方的眸光里同样闪过惊诧的神色。
中年人模样,灰皂衣,布条绑着的小腿肚下穿着破旧的灰布鞋。光溜溜的脑袋上烫着两行戒疤,消瘦的面容,双眼慈悲有神,可这模样……我见过的。
我比出手不可置信地将他颤抖指着,激动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这话问的委实没头没尾,但一时急了,也便脱口说了出来。
事实却是这样的,先前在王府呆着无聊的时候,曾去过后院的那座九层塔,起先以为是天晴晚藏宝贝的地方,便乐呵呵地去淘宝。
入了塔才知那只是座族辈祠堂,供奉着逝去的先祖以及随着天家出生入死而死在战场上的烈士,还有他们牌坊、画像。
而一个人的脸,我分明就在画像上见到过,却不是这番光着头的,他身穿盔甲,神情肃穆威严,乃万军之帅,乃是天晴晚的父亲,这便也是我记得深刻一点没忘的缘由。
可是,这现今站在我眼前的,可不就是那番模样!
莫不是天老爷子根本没死,而是被先帝戕害下万念俱灰,所以出家当和尚了?
那当初收敛尸首岂不是闹了个大乌龙?天家人知情吗?
我以这震惊的姿势委实保持了那么许久,他亦看着我呆愕着忘了动。
直到落叶那么一飘,从两方静止的视线里划过,切断了各自的沉思。
然,他话出口,却又将我吓得不轻:“女施主究竟是人是妖?”
我仔细体会着他这番话,实是默认了认得我的,然而,我问他是人是鬼,他却问是人是妖!这就显得高深莫测了。
末了,我思虑一番,确定道:“是人!”少不得又问:“你是鬼吗?”
后来想想,或许我该激动点抱着他哭的,毕竟他说不定就是天晴晚的亲身父亲呀!女儿遇见死而复生的父亲,或者长得像父亲的人,的确该煽情点,更何况,他似乎真认得我。
我默默地将自己捏了把,疼得我龇牙咧嘴,末了,却还是没有眼泪往下淌的感觉,只得睁大眼等着冷风激点泪来。
在我瞪大了眼睛的奇异目光下,他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伸出手来:“贫僧可否借女施主手一看?”
冷风激得我忍不住眨了眼,泪感又立即回去了,少不得只能放弃,想到他可能是我的父亲,便耐了性子问:“左手?右手?干什么?”
他原本平坦的额微微皱了起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便来拉起我的右手,他的手并不暖,带着冬的寒意,他将我的衣袖缓缓掀高,露出大节藕臂来,我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臂上的梅花样黑棕色胎记上,却是有些怔忡的。
天冷,我将手缩了回来捂在嘴前哈气,这番表情,自是不用多说,他定然是认得我的。
看来,必是天晴晚那死去的父亲无疑了。
天家老头子没有死,若是皇帝老儿知道这番,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来!
那时,朝堂定然又会变天了的。
可于我来说,可就好受多了,做个闲散小姐,总比当家王爷来得省心。
“跟我来!”他沉重地说着,甚至都忘了用佛家通用的尊语。
我却也是不怕他的,他这番确认,只会肯定我是天晴晚,而不会得知我是另一人。
正院的侧门入的偏院,是给僧侣们起居用的,此时却是没有人,小院里也种着颗光秃秃的树,看模样,定然也是菩提树,只是小了许多。
我这方散着心观望,却不料走在前方的人突然止了步,迅速回头,逮住我的手,目光如炬:“你到底是谁?”竟是祭出了杀气。
这番变化着实让我始料未及,想了想,莫不是因着我没认出他,却有着这皮囊,所以以为我是冒充的?
少不得只好解释:“我数月前遭人追杀,受了重伤,所以失忆了!回过头,他们都告诉我,我是天晴晚,想来,我就是天晴晚咯。”
他眉宇皱得更深:“你不是晴晚!”
肯定的语气,让我有些心惊,脱口问:“何以见得?”
莫不成他是鬼?然后也看出我的不正常了?
他嘴唇开阖,正要说,却突地听闻如洪钟般震人心神的话从远处传了来,悲悯地叹息:“了尘,前尘往事本该了,何必执着再入魔!”
腕上的力道瞬间便松了,他立即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弟子罪过了!”
我顺着他拜倒的方向折过身,一身袈裟,慈眉善目,想来是这寺院的主持。
主持朝我微微一笑道:“女施主受惊了!”
虽说是让我脱离了禁锢,可我却是不悦的,可主持这番模样,却让我委实发不出火来,只得道:“多谢大师,不过这是家事,大师不必过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