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眉头一凝,忽然擦干眼角笑了:“这说的哪里话,这大热天的过来,定是出了不少汗,女孩子家都爱干净,姑姑这也方便,正好也采摘了鲜花,可香了,晴晚还是先洗澡,再与哀家磕家常罢!”
她的话,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
“来!”她拉着我往寝殿走。
我并未拒绝,纵然她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想,她突然有此反应,又让洗澡,怕是她不敢肯定这具驱壳就是天晴晚吧!
据说天下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易容术,能把脸更换得和别人一模一样。
洗澡,说白了,太后这是想看天晴晚身上的胎记或者疤痕一类的东西确定没有人冒充吧。
只是……让我在她面前脱·光……好惊悚!臣妾做不到啊!
“姑姑!”
我拉住太后停下脚步,同时,我手腕一紧,劲道之大非寻常女子能及,同时,我感受到危险气息正从她身上压迫而来。
看来,装逼还需继续。
我僵硬地笑道:“姑姑你放松些,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若真是易容,水也不一定能洗掉的。”
她看着我拧眉。
我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没易容啊!我也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都说我是天晴晚,还是什么王爷,我也认了。至于我到底是不是天晴晚,我也不知道。”顿了顿,我问:“你听明白了吗?”
她依旧没有放开我的手。
“哎!”我叹了口气,又突然喜道:“对了,我身上有一个印记,你既然是天晴晚的姑姑,那该知道她身上有什么胎记吧?”
我继续道:“你先松开我的手!我给你瞧瞧!就在手臂上。”
我的手终于解除了禁锢,竟是青紫了一圈。
“不用了!”她突然道。
“啊?”我奇道:“为啥不用了?”
她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反而变得温和,抚着我的脸,眼中竟有光亮点点:“内息尚在,却丝毫不知反抗。晴晚,他们对你做的,姑姑定当让他们千倍奉还!”
呃……
我去……又是传说中的高手!还长得这么无害。
我摊摊手:“姑姑相信我就好!”我随手从果盘里捏起一颗胖草莓塞进嘴里继续坦白:“至于华南赈灾!皇上问我的时候,我还真不知该推荐谁。姑姑也知道,昨日西爵勇士对我挥斧的时候,杨钰曾站出来维护过我,所以我才举荐他的。”
太后的情绪平静得异常地快:“你不该举荐他的,他是司徒桐的人。”
我一口吞下草莓,惊讶问:“难道司徒桐是我们的敌人?”
这复杂的朝堂关系,本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弄清其中门路,可今日意外收获太后这个关键人物,而且她深信我是失忆的天晴晚,那么,那些我需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就能通过她这条捷径轻易获得了?
冷不防听见太后道:“这些事,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事实告诉我,那纯粹只是我想多了,只一句话,已经把我一厢情愿的美梦击碎成了渣渣。
冷不防,她又补了一刀:“但有些东西,你现在必须明了!”
太后讲的也的确是件大事,事关世袭大族天家以及坐拥天下的周家。
午饭已经端上来了,太后讲述完后选择沉默,似乎已经陷入回忆不可自拔。
我调着碗里的西莲粥,不敢置信,甚至有些惊恐。
可太后憋在眶内的晶莹水珠告诉我,似乎,所有的杀戮都是真的,她的确痛彻心扉过--
天家是世袭大族毋庸置疑,世袭来由也的确是建国之初曾救过老皇帝一命而赐予的爵位,这相当于一份世代相传的荣誉。
受人羡慕的君臣一心,被歌颂至今的史迹,被尊重的第一大家族……然而一夜之间却不复男丁。
我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个问题的存在。
“你说,他怎可这般残忍!不,他不是人,是禽兽!”太后低垂着眉眼自语,清秀的手指紧捏着勺,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颤抖。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冷极了,像淬了毒的冰刃,夹杂着浓重的杀意和愤恨。
她讲述的,是被掩埋在这君臣太平之下的一场大阴谋!同时,被掩埋的还有天晴晚的爹爹、叔叔、娘亲,以及永远停留在二十一岁的哥哥、天家三万驻边将士的冤魂。
走出万寿宫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似火,在天边红彤彤地烧着,荼毒一切,哪怕是无辜的云朵。
出宫门,我没有坐轿,一路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心情沉重。
我以为,戴在头上的爵位只是恰巧捡了个便宜;我以为,争权夺势只是天晴晚想要更多;我以为,退一步也能好好活着;我以为……
然而,我错了。
纵然天家世代忠良,纵然领兵守卫一方平安,纵然直言进谏,却仍是逃脱不了阴谋诡计。
一场战争,一场永远没有支援、不给供给的战争,从此,天家只剩天晴晚、天挽歌。
她说,她入宫是四月,山上的杜鹃开的火红,河堤的柳絮纷飞如花。收到家书的时候是六月,霁荷刚开,兄、侄出征,她穿了华美的衣衫站在城门口为他们践行。渡鸦回来是九月,栀子花开,开战连胜,各自安好。
……然后,音讯隔绝,直至衣衫褴褛的家臣深夜入宫求救,原来,他们被困荒山已近月余。
她说,她在先帝寝宫前跪了两天三夜,换来的却是飘雪时节的棺椁,装着她最爱的……已经冰冷的家人。
她说,晴晚,我们要好好活着,不然,死去的家人如何瞑目!
她说,晴晚,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天家了。我想家了!可此仇不报,我又有何颜面面见先祖。
你尝受过那种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吗?
我懂!我明白!
她的痛,我知道。
那是一种空荡荡的、无能为力的悲痛。
“王爷!天黑了,该上轿回府了!”有人在我身后说。
我知道,是那个一直沉默随在后头的马车夫。
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我以前,会这样吗?”
“王爷今天见太后了?”他不答反问,不等我回,他又说:“王爷以前若见过太后,偶尔也会这么走走。有时会走很远,很晚。”
“你叫什么?”我回身问。
“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