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洋沿着铁轨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不时地也会在某块散着热气的石头坐下来,眼神呆滞的望着远方,不知前方的路将通向何处。
此时夕阳西下,矿区的妇女们在各自的家里忙着准备一天的晚餐,偶尔有几个小孩子打闹着从沈浩洋的身边经过,但他全然不知,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酷热的铁轨旁已苦苦沉思了四个钟头。苦闷、迷惘、忧伤充满了他的整个思绪。在他十二年的漫漫寒窗苦读之中,可怜的寡母为了支撑那个破碎贫寒的家庭,为了让儿子能够顺利地完成学业,她每天早出晚归,上山砍柴,下田种地。一方面,母亲得像个壮年汉子一样做着各种重活,考虑着家庭的经济来源,控制着家庭消费的各种经济支出;另一方面,母亲还要尽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照顾着未成年的儿子,忙碌着家中柴米油盐的各种琐事。心灵的痛楚和生活的艰难已在母亲温柔的双眼和年轻的面庞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十九年来,沈浩洋从未见母亲停息过忙碌,从他懂事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这份沉默、特殊的母爱深深地埋在心灵深处。他拼命地读书,把优异的成绩当作给母亲的最好回报。他一直盼望着自己早点长大,早完成学业,能分得一份好的工作,来分担母亲肩上的重担,能帮寡母脱离苦海,过上幸福、踏实的生活……然而,自己刚毕业就面临失业。难道四年的中专生涯就如同一张废纸,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沈浩洋越想心里越难受,满腔忧愁不知该何处发泄,苦涩的泪水只能往心底流。
“喂,你在想什么?”下午在宿舍打牌的那个胖胖的小伙走了过来,打断了沈浩洋的沉思。
“没想什么,熟悉一下环境。”沈浩洋心不在焉地答着。
“你的篮球打得真棒,我曾和你打过球,你不认识我啦?我叫龙刚,和你是校友,高你一届。你贵姓?”那个胖胖的小伙满脸笑容地自我介绍。
“是嘛,我叫沈浩洋。”沈浩洋总算露出了笑容,但眉宇间却隐藏着丝丝忧郁。
“被分到这个鬼地方,你心情一定不好吧?”龙刚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说,“唉,我们已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煤仓的煤堆积如山也无人问津,矿里的日子不好过,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到城里去闯一闯,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好的出路。”
“那个主任也是这么说。”沈浩洋淡淡自语着。他想起了那个中年胖子中午在办公室对他说的话,同时又勾起了自己对前途的迷惘,但他是一个习惯于把心事埋藏心底,不轻易向他人言苦的人。
提起主任,龙刚便大改色颜,一脸怒气冲冲、不屑一顾的样子说:“那当然啦,那个狗官,是那种趋炎附势、处世圆滑的小人。他肯定不想接收你,多一个人,矿里就得多发一份工资。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为国家好,为人民好,实际上是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私利。不管国家怎么改革,他们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终吃空了国家,吃穷了人民,吃得一个个肥肥胖胖。以前,他们还只是偷偷摸摸地往自己怀里捞油水,现在矿区经济衰败了,他们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更是明目张胆地搞。说真的,这地方我们早就不想呆了,你应该有看到宿舍里摆满了书本,其实大家都想学点东西,有朝一日好到外面去闯一闯。”
像龙刚、沈浩洋这种涉世不深或是初入社会且受过一定教育的年轻人,对于社会上的腐败现象和社会中的各种“毒瘤”,自然是应该怀有深恶痛绝之情,吁呼正义之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腐化,很多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漠视这一切。
默了一会儿,龙刚拍了拍浩洋的肩膀,说:“兄弟,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还是先到城里去找找工作,这样或许会有新的希望;若实在找不到,你就把户口落在矿区,到时咱们再一块去沿海地区打工。”
滚圆滚圆的太阳已渐渐没入了地平线,沈浩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其实,他也曾想过进城里去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哪怕是闯一闯也好。毕竟,相对乡村、矿山来说,城市是另一番世界,那里繁荣、先进、富有、车水马龙,更重要的是那里有许多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一切对每一个年轻人来说都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沈浩洋和众多的年青一样,又何尝不想到那阳光明媚、高楼大厦的都市里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然而,沈浩洋的内心却是无比的矛盾。他多么渴望能够自由处在地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又不得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他要支撑那个贫困,风雨飘摇的家,他要挑起母亲肩上的重担,他不忍再让寡母受苦,更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痛苦。因此,他迫切需要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固定工作,就算是最苦最累、工资微薄他也愿意做。可是,老天爷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浩洋在矿区连呆了三天,上面果真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同室的另外几个青年也是三天上班两天打牌。这三天里,他不是目光呆滞地在矿区里闲逛,便是在床上昏头昏脑地蒙头大睡。
母亲临走时那疲惫而充满企盼的双眼,时时没法不在浩洋的脑海里浮现。一想到自己现在这种失败、无助的境地,他的心痛得不知该如何去抚慰。看来,这种日子是没法过下去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躺在这里怨天忧人,更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趁着现在还是毕业生招工的高峰期,到市城里去碰碰运气,也许真的能打到一份如意的工作。要是没找到,那就只好按照龙刚的说法,先把户口落在矿区里,然后去沿海城市打工。不管怎么样,绝不能困死在这里,一定要混出个样子,否则就无颜见母亲。对不起母亲这么多年为自己的日夜操劳。
矿区离市城不算太远,在矿里搭个便车就能到达。
太阳刚跳出地平线,一辆货车便沿着山脚颠颠簸簸驶出了冷清的矿区,沈浩洋呆呆坐在驾驶室里,眼神中有几分激动,但更多的是迷惘。孤独、苦涩的童年时代和那充满激情、快乐的中专生活不时在他脑海中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