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儿知道了。”众小姐齐齐答了应,大太太才颔颔首,眼尾又扫了三娘一眼,才挥手让大家都退下了。
待所有人都出了正屋,雪婵提着裙子迎来,五娘就与六娘道了别,六娘临走前还贼兮兮的凑到她耳朵根,嘟囔一句:“许我猜的没错,二姐、三姐都留了下来,指定是自家母女才亲厚呢。”
五娘笑了一下,六娘眼珠子一转,偷偷挠了五娘的腰间一下,五娘怕痒叫了出来,才见六娘笑得一派天真,拉着丫鬟夏诗忙忙的就跑了。
五娘失笑一下,这才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屋的帘子,帘律已停,果然二娘与三娘都没出来。她心里就冷笑一下,如六娘所言,到底是自家的亲女儿啊。
回到了西稍,粉憧殷切的迎上来,一脸的笑意掩盖不住。
五娘正纳闷,就听她雀跃的说:“今晨您刚走,长哥儿房里的红宜就过来了,说是奉了长哥儿的命,给五娘送了东西来,红纸包着的,稳稳当当,看着也厚重。”
长哥儿送东西给她?距离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了,期间五娘也都没在正屋晨昏定省时看过他,后来才听六娘说,长哥儿过了年就是十五了,按照规矩,如今虽然还不用搬出母亲的院儿,却也该懂礼的与姐妹女眷们避忌点了,因此他请安的时辰与女儿们的时辰给岔开了。如此,她与长哥儿就见过一面,他又为何要送自己东西呢?
回到房里,果真看到桌子上稳稳的放着一个红纸包着,呈长方形的东西。
“雪婵将东西打开。”她吩咐一声,雪婵这就拆开了包装,竟见里面是一本女儿家上家学启蒙时会用到的《幼学琼林》。
她讶异的睁大眼睛,就听粉憧一脸痴迷的说:“倒是长哥儿心细,还记得五娘还未上过家学,虽说过了年后先生就会回来继续授课,却只怕五娘到时候程度跟不上,先就让五娘预习一下,到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了。”一遇到长哥儿的事,粉憧就变得不像平日的自己了。
五娘倒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先点了点头,而后才狡黠一笑,盯着粉憧问:“还劳累长哥儿惦记着,多少我也是要回个礼数的,粉憧你倒是帮我看看,回什么礼合适?”
粉憧先静了一下,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兴致勃勃的说:“若是名贵的物件,长哥儿有的比太太都全,咱们拿出去也是班门弄斧,只是早前听红宜提过,说长哥儿这几日天凉惹了些寒气,大夫虽然看了没大碍,却到了半夜还是会咳嗽两声,不如五娘就送些薄荷叶过去,泡上茶是一流的通嗓,也算回了关心。”
五娘噙笑着点点头:“那就送薄荷叶好了,雪婵去包一盒公中分下来的薄荷茶,一会儿粉憧替我送过去。”
粉憧却眉心一蹙。
五娘继续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怎么了?不是你说的薄荷茶吗?”
粉憧就面露难色,像是这才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表情尴尬下来了。“公中分下来的茶叶含有杂质,并不纯正,况且,既然是分下来的,那自然……长哥儿那儿也是没落下的。”言下之意就是别人那儿都有,又何必你来借花献佛?
五娘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仍旧笑得一派温润:“我这西稍在外头人眼里看着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我这儿也只有公中分下来的东西,不送这个,我又去哪里找更好的?”
粉憧被生生噎住,脸一红,不再说话。
五娘又看向雪婵:“去包上茶叶。”雪婵虽然也觉得恐怕不妥,但是如今她对五娘的命令早已不会心存任何怀疑了,便看了粉憧一眼,出了屋子。
待她拿着包好的茶叶进来,五娘才对粉憧说:“就劳烦粉憧姐姐你跑一趟了。”
粉憧手指微颤,又是“劳烦”又是“姐姐”的词汇堆上,果然五娘还是生疏着自己的,虽然早就料到了,可这会儿心里却仍是堵得慌。
待她退出屋子了,雪婵才一脸同情的说:“是不是太可怜了?这些天与她相处下去,倒不觉得她摆着正屋的谱,再说,那公中分下来的东西,的确不好拿去送礼。”
五娘轻笑:“可那是粉憧提议的。”
雪婵叹了口气:“她指定也是一时没想起来,以前在太太屋里,送东西考虑心意就好,哪里想过要考虑银两?一时没适应过来也是自然的。”
五娘却笑着摇摇头,看雪婵的眼神竟然露出一种“你还太小”的意味。雪婵猛一滞,想着,五娘一个八岁的娃娃,用那种眼神看她是不是太奇怪了?
正屋里,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桌上的一切却还纹丝不动。郑妈妈心疼的看着大太太,轻声劝着:“今夜许是老爷不会过来了,太太先吃吧,别饿坏了身子?”
大太太没说话,沉吟了半晌才拾起筷子,顿了一下,却又放下筷子,却问:“程妈妈怎么还没过来?”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先是湘亭的声音:“程妈妈可算回来了,去了一趟远门,可给咱们带东西了?”
后就听程妈妈笑嘻嘻的与湘亭抵对道:“往日里不见你对我这般讨好和气,指着有东西送才给我个爽快脸色,可是个见礼眼开的势力人呢。”
接着就是大伙儿的一阵笑闹,而后帘子撩开,就见身材圆润,满脸笑容的程妈妈搓着手,哈着寒气走进来,一进屋那声音登时透出豪迈的气度:“给太太见安了,哟,看看这一桌子的好菜,别是特地给我留的吧?”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哼道:“亏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太太,说是头半夜就回来了,睡一睡就来见我,巴巴的让我从早上等到晚上,你倒是还好意思要赏吃的?我不打你,已念你老骨头一把的客气了。”
程妈妈却并无半分害怕之意,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辩说着:“哪里是我特地不来,我可是一睡醒就紧脚的打算过来的,可是那孙斌家的切切的把我堵住,说是老爷要我先去回话,惦记着太夫人呢。”
大太太脸色一厉:“还搬出老爷来压我了,我看你是分不清谁是你该效忠的人了?”
程妈妈这才止住笑,悄悄看了郑妈妈一眼,就见郑妈妈拼命的冲自己摇头,她这才醒悟过来,顿了一下,却又开始哈哈大笑:“哪里是我不懂礼数,可是老爷非要询问清楚太夫人的身子才罢。后来老爷还说同我一路过来您这儿呢,却想着这时辰也过了,恐怕太太也吃好了,再过来就又要闹腾一阵,也叨扰了一帮子人。这才刹住了脚,草草的让孙斌安排就在筭轩吃点就行。早知道太太还没动筷子,可还累得老爷吃了一顿简餐呢。”
大太太眼睛霍然一亮:“你说的是真的?老爷在筭轩吃的?”
程妈妈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还能骗您不成。我是亲耳听着老爷吩咐的,一碗白饭,一碟青菜,一份清炒,就这样对付过去就算了。”
大太太放下一颗心,这下才终于笑了出来,憋了一晚上的气也给疏通了,拿起筷子,盯着程妈妈看了一会儿,才说:“看你也忙活了一阵的份上,坐下一道吃吧。”
程妈妈立刻又恢复了那佛陀似的笑脸,“暧”了一声,就坐了下来。
郑妈妈就吐了一口气,羡慕的看着程妈妈,想着虽然自己与太太多年主仆,却还是不敌程妈妈了解大太太的心。再说程妈妈嘴甜,而她顶多就是老实,板板正正的做正经的事,吹嘘吹捧,那可是难倒她了,哪里及程妈妈八面玲珑。
待程妈妈简略的报告了太夫人回来的时辰,又说了些太夫人身体好,日子逍遥的欢畅话后。大太太才回头看了郑妈妈一眼,突然问道:“我听说,长哥儿送东西给五娘了?倒是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郑妈妈心尖徒然一抖,这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传到大太太那儿了。
她笑了笑,就解释道:“本也是听几个小丫头提起过,说是长哥儿玩耍,跑到了西稍院儿,这才与五娘见了面,两人客套了一阵,也算是兄妹间的身份,倒是没什么怪的。”
大太太已经吃罢晚膳了,拿起晨如奉上来的解气茶,酌了一口,才又问:“那礼呢?见了一次的面,倒还到了送礼的情分,倒不知道两人竟是这般投缘?”
郑妈妈噎了一下,关于这送礼的问题,她倒还不知道,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说谈。
程妈妈见郑妈妈面露难色,又深知大太太平日对各家也算客气,可唯独遇到了长哥儿的事,就极不冷静了,想来也是,长哥儿是家里的金叵罗,又是大太太亲自抱养长大了,与亲生的没一点分别,自然比几个嫡亲的女儿,还劳大太太上心。
“说到这事儿,我来时的路上,倒是听说了。”程妈妈突然说了一句,却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大太太看她一眼:“听了就说,老是卖些关子。”
程妈妈这才道:“来时路过千叶园,就看见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谈笑什么,说是从彩幽氽西稍传来的笑事。我顺耳听了两句,也是觉得荒唐得很。……说是上次见了一面,长哥儿就记着了这么个新妹妹,特地择了人送去开蒙的《幼学琼林》,说可以让新妹妹预习预习,也别年后开课了,什么都落下一大截……”
大太太脸色平淡,看不出喜乐。却冷冷的嘟囔一句:“这事儿我可听不出什么好笑的。”
程妈妈忙又说:“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您细细听着,好笑的这就来了。”顿了一下,才又道:“按理说人家送了礼,回礼过去什么,那就是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可谁能料到,五娘回礼的,竟然是公中分下来的薄荷茶,这可如何说她好?到底是进了正院儿的人,手上来往的可都代表着太太的脸面,这公中分下来的东西,可如何拿得出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