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到人多的地方说话做事向来清淡,所以只是羞涩的笑笑。六娘却大方,猛地站起来,不依的就嚷着太夫人:“太奶奶是笑话我们的吧,前些日子我是有些小事与五姐置了气,可都些不打紧的虚事,玉堂姐过来说到了两句,事儿也就过去了,哪里能承太奶奶这般记挂。”
太夫人哈哈大笑:“倒是我说错,冤枉你们姐妹了。”
六娘仰着脑袋,哼了一声,一派可爱。五娘捂着唇低笑起来,轻轻的说:“太奶奶别听六妹胡说,倒是我们俩的事叨扰了太奶奶的心情,才是我们万万的不是。”
这话说得就识大体,大太太不由得笑了起来,二娘看在眼里,垂下头没有说话,三娘则恨恨的瞪了五娘一眼,四娘依旧一脸冷笑,七娘则仍旧闷闷的,玉娘一派的温柔,笑看着这对姐妹花。
“好了好了,话什么时候都能说,饭一直不吃可就凉了。”三姨娘唤了一声,大家这才想起动筷子。
大老爷从头至尾都没说话,一双眼睛只看着太夫人,各家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急切,大太太尤为冷笑,五娘则一脸静候。
就说今日怎么想着一块儿吃饭呢,原来是要说正题了。只是也好,这事儿若是当真着拖到年节正日才说,那也的确怕扫兴了点。
吃了没一会儿,太夫人随口问道:“我看着这几个孩子也都欢喜,四姨娘肚子几个月了?”
四姨娘忙说:“三个月了。”
太夫人点点头:“孩子可要好好孕着,缺什么让太太那边准备好,千万可随便不得。”
四姨娘听着,就顺道说了一句:“太太对我是体恤得很的。”
太夫人不置可否,又在唐妈妈的服侍下吃了两口菜,才嗯了一声:“你家太太事儿倒的确处得不错。”
这一番赞扬还是史无前例的,大太太却并不觉得高兴,其实这次太夫人回来对她的态度尤为的好了很多,前几日吃饭时宁愿责难了三姨娘,也护着了自己,加上她也知道账房那边因为换了人,账面上有些差错,虽不是实际的错误,可面上看来却混乱得很,惹了太夫人一通不高兴,按往年,这样的事儿她早就被叫过去受训了,可今年太夫人不仅一句话不说她,还帮她遮掩了过去。
这事儿本来想着就奇怪,今日倒是都通顺了,看来,这是在先礼后兵呢,面子给你足了,再提要七姨娘进门的事儿,你也说不上什么不是了。
想到这里她就牙痒痒,那新来的账房,可是给她害苦了。若是没有那账目上的差错,她也不至于担下太夫人这个假好意。
大老爷看太夫人就一脸如沐春风,一种总算盼到的味道。
三姨娘浅浅的笑着,看着大太太吃瘪,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欢畅,虽说她是不知道那七姨娘的来历,但是凭她的聪明才智,和冯月秀这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可不一样,她有的是手段让大老爷继续只钟情于她一个人,而那个什么七姨娘,她从头至尾都没放在眼里过。
又喝了一口汤,就见太夫人挥了挥手:“好了,够了,喝多了该胀气了。”
唐妈妈这才放下碗,笑说道:“那就歇歇,一会儿再吃点,这几日您都没吃好,多少是还得垫吧点的。”
太夫人闲淡的点了点头,一晃眼,就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我看,这府里进一两个新人也该了。”
众人脸色顿变,大太太脸色煞白,大老爷则一脸轻快,站起身来朝太夫人拱了个手,说道:“谨遵母亲的意思。”
这母亲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吗?大太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太夫人看也没看她,只旋动着手上的玉玲珑佛珠,反倒看向三姨娘:“容家的丫头,你也是知道内情的吧?虽说小时候沾了点秽事,可到底也是清白无暇的。”
三姨娘忙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回道:“是,媳妇看着也是爽快得很的摸样,进了门指定也是一番新气象。只是这新人入府的事,一向是太太做主筹备,母亲这突然提到媳妇,媳妇倒堪堪的吓了一跳。”说是吓了一跳,可眉眼里全都是早已知晓的通透,似乎连太夫人会找上她搭桥,都算得清清楚楚了。
“规矩是人定下的,有人在,还怕没规矩吗?”说完,太夫人又看了唐妈妈一眼:“我这胃里也常年不得舒服,可都靠你巴心巴肝的养着。”
唐妈妈哪里不知道太夫人的意思,笑着就说:“我这不是本分吗?哪里还承您这个谬赞的。只要您按照大夫的吩咐乖乖的喝药调理,哪里没有活蹦乱跳的时候?”
太夫人捂着嘴就笑了起来:“还活蹦乱跳,不跳进棺材就算不错了。”
唐妈妈连忙止住:“可不敢这么胡乱说,老天爷听了去,可怕真真当个事儿给办了。”
大老爷、二老爷连忙站起来,一同恭道:“母亲长命百岁。”
太夫人随意朝他们挥挥手:“行了,行了,都坐下了。这人啊,没有不过去的,不说是我还是别人,都有个结束的时候。月秀,你说是不是啊?”
大太太刚准备也起身回话,太夫人就止住:“说了别动不动就起身了,就在我旁边,我还听不清你说话了?是真嫌我耳背了?”
大太太忙说:“媳妇不敢,媳妇觉得,人固然有结束过去一说,可也不确保后头接手的新人能如老人一般实诚干练,既然不确定新人的资质,那还不如由老人一把调教的好。我屋子里的湘亭,这些年我也教了不少事,倒也算可以让母亲上个心的人。”
五娘眼神一闪,果见今日堂中伺候的人,唯独就少了湘亭一人。只是用湘亭来代替七姨娘,那又当湘亭是什么了?
虽说府里的丫头开了脸做通房的也不少,可到底也就是个通房而已,这上了姨娘身份的人,可是就不大一样了,向来除了太夫人和大太太额外挑选的人,一帮人没怀孕是不能抬姨娘的。
太夫人有些生气了,脸色一板:“你都有了大姨娘、四姨娘了,倒不嫌多?”
大太太也态度坚定:“不是多与少的问题,这人也可以暂且不纳,即便就是母亲答应了让湘亭进门,可也要过些时候。”说话间,眼珠子就瞥了五娘一眼。
六娘注意到她的眼神,就小力气的拉了五娘一下,示意她不要干预冲动,这府里的事,多半是太夫人做了主的,这回大太太要执意与太夫人对着干,旁的小辈子没有一个有插嘴的资格,帮的太夫人还有话说,帮的若是大太太,那指定就是九死一生的事了。
五娘知道她的好意,回手握了握她的手背,朝她点点头,就站了起来:“太奶奶,是孙女不孝,身上不干不净,带了晦气,才引得这大好的事儿给蹉跎耽搁下了。”
太夫人脸色一冷,唐妈妈也看着五娘心底叹了口气,这小丫头到底是大太太的人了,只是若九泉之下的五姨娘知道了,会不会心寒呢?
“你倒说说,有什么好蹉跎耽搁的?”
“回太奶奶,大崇规矩,家里出了灾,走了人。半年之内不得有喜事,就是有了喜事也是个晦气,因此因为小五的关系……恐怕要延迟新姨娘进门了。”她恭恭敬敬的说,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却并不小。
这样的话本该由主母自己说出,却不想要一个小孩子还承担,太夫人的脸色又厉了些,冯月秀倒是好狠的心肠,将一个八岁的孩子推入火坑的事也肯做。
五娘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太太心中一喜,又看向二娘,二娘咬了咬唇,也猛然站起来:“五妹不说我们倒是还差点忘记了,合指一算我的亲事刚好在半年之后,算是无惊无险的躲过去了,既然皇家的规矩摆在眼前,太奶奶就做主推迟了婚事吧。”
大老爷脸色已经青黑交错,好不难看了,三姨娘亲自给他顺背,旁边的二老爷一个劲的喝着酒,一点也不想搀和其中,二太太虽说是大太太的亲表妹,可碍着太夫人的脾气,她也就是有心,也不能连累二老爷,因此也就默默的静着,长哥儿悄悄与泉哥儿、秉哥儿说着话,几位不关事的小姐都由着丫鬟给自己添菜,添汤,四姨娘说肚子不舒服,让大姨娘陪着先回去的好,六姨娘要说要去净室方便,玉娘毛遂自荐说夜里地滑,陪着她去。这一屋子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致。
唯独一个人,舒畅得跟什么似的。
五娘就觉得纳闷,这明明是一家人的私事,为何今日要找上晏天皓一同?虽说他是贵客,不可疏忽怠慢,但看着发生这么大的事了,为求颜面,他也是该自行告退的,哪里有赖着不走,看白戏的道理?
太夫人沉吟了半晌,勉强顺了顺肚子里的气,这才声色阴冷的哼了一声:“倒是学会拿皇家的规矩也来压我了?”
五娘、二娘连忙躬身道歉:“孙女不敢,孙女不敢。”
唐妈妈面色深沉的看了两位小姐一眼,又转头低低在太夫人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太夫人脸色就柔了些,对着二娘就问:“你是要成婚,要活泛了,就忍心看着你父亲孤冷着?”
“父亲有母亲,有几位姨娘,还有长哥儿与各位姐妹,倒是……谈不上孤冷。”
“好啊,父亲的性情你也敢随便编排了?”大老爷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桌子顿时震了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