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幽氽里,大太太正坐首位,身旁站的是郑妈妈,而程妈妈正双膝跪地,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大太太怒喝一声,手重重拍向椅手。
程妈妈身子一颤,哆哆嗦嗦的才敢开口:“太太恕罪,太太恕罪,这人明明已经安排好了,怎么会想到她又会出现在老爷面前……上次明明是我亲眼看到她气绝身亡的,怎么会想到当真是撞了邪,遇了鬼了?”程妈妈重重的磕着头,没一会儿,额上便渗出了鲜血。
大太太看在眼里,却只是冷冷一哼:“我要的不是理由,是结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程妈妈大惊失色,连忙仰头望向郑妈妈,一脸哀求。
郑妈妈筹措半晌,正想开口求情。大太太已率先喝道:“你要敢帮她说话,就跟她一同跪在这儿请罚。”
郑妈妈一滞,只得敛下眉宇,退后一步,不敢吭半声。
程妈妈心如死灰,整个房间里气氛低压。过了好半晌,才听大太太叹了一口气,蹙眉的问道:“到底你是怎么做的?怎么会让她逃走了?”
程妈妈一张圆脸满是惊恐,颤颤巍巍的回禀:“那日我本收买了她邻院的妇人在她饭菜里下毒,可不知为何被她发现了,还差点闹上公堂,因此我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半夜一把火将她烧死得了。那夜我亲眼看见她进屋,亲耳听到她的尖叫,而第二日床榻上的确也有一具烧焦的女子尸体……却不知……她如今为何会出现?”
大太太眼神一眯:“你是说……你亲眼看到她身陷火场?”
程妈妈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太太您交待的事我怎么敢不遵循而做呢?只是这贱蹄子真是天大的本事,竟然是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大太太沉吟半晌,抬头正想再吩咐什么,可看程妈妈那没出息的摸样,最后还是转而面朝郑妈妈说道:“你去查查,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妈妈看了程妈妈一眼,应声吩咐。
大太太这才算缓了口气,站起身,看也不看程妈妈一眼,径直从她身边绕过,出来房间。程妈妈一直匍匐在地,直到大太太离开屋子,才敢慢慢爬起身来,那满头大汗,庸碌无用的摸样,与平日的不可一世,当真是差之千里。
“程妈妈受责难了?”西稍院儿里,五娘本正翻看着诗集,听到粉憧的禀报,倏地抬起头,眸中点点笑意。
粉憧也是一派兴奋,一想起凼若与她说事时的爽快神情,她就想笑:“可说不是呢,也不知是太太吩咐的什么事儿没办好,活生生被太太责备了好一阵子,之后太太出了屋子,有人进去看,才见程妈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还是一脸的余惊未消的窝囊样子。”
五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凼若不是高兴坏了?”
粉憧连忙点头:“可不是,程妈妈这宠虽不知会失多久,可是原本筹备的三月左右的婚礼,大太太不发话下来,也是始终不能妥办下来的,因此这下,凼若是兴奋极了,日日看她都是眉开眼笑的。”
雪婵在旁为五娘研着墨,嘴上也随附两句:“我看不止是凼若,千叶园里多少姐妹也得高兴。程妈妈平日虽说总是笑眯眯的,可那是对各院子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对着园子里的姐妹们,可从没给过一个好脸,大家心里头都怨着,可就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五娘翻书的手指本是如常,可突然,一篇李白的《怨歌行》映入眼帘,她手指一顿,虽觉得不十分贴切,可那“得宠与失宠”间的韵味却还相当相象。
她微笑,转而朝雪婵吩咐:“布纸,就抄这篇。”
雪婵垂头一看,虽看不懂诗中意思,可看名中“怨”字犹重,就眉头一皱:“小姐干嘛抄这么不吉利的诗?”
五娘垂头一笑:“诗仙李白,作品博大精深,才华更是古今翘楚,可不是你这么随便亵渎的。”
雪婵缩了缩脖子,嘟囔一声,便乖乖研磨。
粉憧又说:“只是小姐可知,昨日老爷带了个女子回来,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女子,太太才迁怒于程妈妈的。”
五娘手指一顿,抬起头:“女子?”
雪婵也忙道:“是了,是了,千叶园的姐妹们也说,那女子秀丽可人,对下人和蔼客气,远远一看,温柔动人,摸样也娇俏得紧。”
粉憧点点头:“正院儿这边的议论也差不多,说那女子是渝州知府呈送给老爷的‘礼物’,老爷对她爱不释手,这不,难得的竟将人带进了府,还安置在了筭轩。”
“筭轩?”五娘一惊,手指一颤,笔下的墨汁滴落,印在雪白的宣纸上,墨迹逐渐晕染,形成一个巨大的黑点。
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紧张的看着粉憧:“你说真的?父亲将那名女子安置在筭轩?”
筭轩是大老爷单独的寝房,平日办公多半也在那儿,位处于外院儿。大老爷虽然平素好色风流,但处理公务起来,却还是一丝不苟,更从不将女人安在自己办公的地方,可这次,他竟破例……看来,这个女人,可真是好高的能耐啊。
呵,看来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
粉憧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我听了也吓了一跳,只是……毕竟昨夜才带回来的,就近睡在筭轩也不是不可能的,只等看今日如何,才是要紧。”
五娘嘴角一勾,问道:“什么时辰了?”
粉憧看了屋外一眼:“快酉时了。”
五娘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说:“也差不多是时候给母亲请安了。”
雪婵、粉憧对视一下,连忙紧跟其后,两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呵呵,就快有好戏可以看了。
大老爷带了个女人进筭轩,这一消息一传开,不止五娘这边有了动静,别房也有了行动,平日晨昏定省,姨娘们的请安时间,与小姐们的时间向来错开的,可今日,竟难得的同一时间到齐了。
大太太看着这满屋子的人,笑得有些讽刺:“今日怎么一块儿来了?我还想着今夜天气不好,看样子像要下雨,正想通知让你们别来了,免得回去的时候当真下雨湿了鞋底呢。”
三姨娘闲闲一笑,笑中带着些嚣张,与她前些日子的刻意收敛,竟然大相径庭:“哟,我看着天气也还好呢,倒是没到下雨的地步吧。”
大太太看她一眼,冷哼一声,府里来了个危险的女人,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觉得无事就无事吧。”今日大太太的确心情不好,态度也比平日疏离些了。
六娘见了,就欢快的跑过去,仰起头天真可爱的说:“虽说是晚上了,可我看着母亲今日怎么好看些了?雍容华贵,这才是主母的气势呢。”
大太太心里一乐,面容也和气了些,垂头摸了摸六娘的小脑袋,笑着就对六姨娘说:“你的教养是越来越好了,这小六娘的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六姨娘似乎并没料到六娘会突然跑过去,脸上先是一愣,后听大太太这么说,才勉强露出个笑意:“太太夸奖了。”
就在这时,屋外,四姨娘在大姨娘及大队人马的服侍下,竟也来了,两位姨娘一进门,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就笑了一下。
大太太看四姨娘肚子又大了许多,面上更是柔和起来:“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你不用来请安的吗?这么大的身子了,还不好好照应着,跑来跑去的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四姨娘笑着摇摇头:“太太多虑了,我这身子日日在床上躺着也不是法子,趁着这会儿还走得动,就多走走,大夫说适当运动对孩子也好。”
五娘机灵,连忙走了过去,扶着四姨娘笑眯眯的说:“姨娘这边坐,虽说适当运动好,可过度运动可不好了,歇息歇息,一会儿走回去,还有一段路途呢。”
大太太就笑了起来:“还是五娘眼尖,你快坐下,一直站着,我看着都担心。”
待四娘坐定后,大太太又说:“都坐吧,也被站着了。”大家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坐下了。
其实今日所有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六姨娘小心的看了三姨娘一眼,她以为以三姨娘的脾气,定会是那个先开口的人,可过了半晌也不见她说话,她就有些急了。
再环视现在一圈,最后只得将目光定格在四姨娘与大姨娘身上,这两人平日不见踪影,今日特地前来,定然也是为了那件事。
可是奇怪的是,大姨娘与四姨娘也闷着不吭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像在比较,看谁最先憋不住似的。
最后还是六姨娘最先破功,她先尴尬的笑了笑,后才旁敲侧击的说:“这几日老爷似乎很忙,不常进内院不说,连筭轩也不呆,只是日日都在外与官员交际,醒了就直接去衙门。虽说老爷身子硬朗,也太太也可多劝着点,毕竟日日在外纸醉金迷,也不符养生之道。”
大太太叹了口气,眼睛投向三姨娘:“老爷在三房那边过夜的次数最多,三房的人也的确该多劝着点。”
三姨娘冷冷一哼:“太太这话可像是在怪责我了?老爷爱去哪个院儿,可不是我说了就决定的,也要看老爷自己的意思,莫不是老爷不愿看到某些人,我还非上赶着撵他过去?这不是催着老爷不爽快我吗?”
大太太眉头一蹙:“你这话可怪了,我没半分怪责的意思,你又是从哪里听出我的歧意了?”
三姨娘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谁不知太太不爽快老爷去我那儿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莫不是这话都说到嘴边了,我还非得自欺欺人,想着是另一个意思?”
大太太也怒了:“只是六房提到,我顺嘴一说,你倒是想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