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抽了一张白纸,盖上原本写好的字,又笑了笑:“就是随便写写,这几首意深,先生也就是叫我先背熟,意思什么,我也是懵懵懂懂的。”顿了一下,又问:“你特地过来,是母亲那边有事找我吗?”
其实五娘清楚,若是真大太太找的话,她们还有空说这么多寒暄话吗?
凼若叹了口气:“五小姐是只惦记着太太找,我这不是想五小姐了吗?就过来看看你,你倒是一点也不念我。”
五娘微微挑眉,失笑一下:“你倒是也会撒娇了,平日的端庄都扔了?”
凼若不满的皱了皱鼻子:“对着外头我可是断然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我不是当五小姐是亲人吗?动作大些,五小姐还笑话我。”
五娘睁了睁眼睛,好奇的问:“怎么?前几日我去堂屋请安,可见你还满心的不如意我,这会儿又成亲人了?”
凼若脸颊红了一下,忙说:“我那会儿不是不懂五小姐的心意吗?巴巴的以为,五小姐是不愿要我,哪里知道五小姐是为我设想。”
五娘讶异的张了张唇,就听凼若继续说:“昨日粉憧已经与我说了,我知道是我的小心眼,今日特地过来给五小姐请罪的,是我冤枉五小姐的一片好意了。”
五娘还是不懂她在说什么,便静默不语,凼若以为她还在生气,又急忙忙解释着:“粉憧说了,五小姐到底也才刚入正院儿,就算多得大太太心意,也到底是新小姐,就算我跟着您了,也保不住程妈妈就会放过我,到底程妈妈可是跟了大太太几十年的人,再是有错,也定然有几分分量。若让五小姐当面与程妈妈对峙,只怕五小姐还得吃大亏的。可是,如今是郑妈妈亲自升我的分位的,变相的我就是郑妈妈的人了,郑妈妈可是打在以前的娘家就跟着大太太半辈子的人,若是郑妈妈肯出面,程妈妈自然得让,说五小姐是给我找个天大的靠山,我还不知趣的恼五小姐,当真是我被门挤了脑袋,撞了邪了。”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五娘却暗暗惊讶,她不奇怪粉憧怎么会猜到她的心思,她只是好奇,粉憧是什么时候想通的?既然想通了,这几天她三番两次欲言又止,还总往东正间跑,又是为了什么?
凼若见五娘楞着发呆,不禁唤了声:“五小姐……还生我气呢?”
五娘回过神来,抬眸看她可怜兮兮的摸样一眼,摇摇头:“你往后可好好的在郑妈妈手下做事,郑妈妈心比程妈妈好,就是为人严格些,你做尽了本分,她会照着你的。”
凼若开心的点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五小姐大度。我知道了。哎,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今日就先回去了,赶明儿我再来看五小姐。”说完福了身就准备告退。
五娘连忙唤住她:“对了……”
凼若回过头来:“五小姐还有什么事?”
五娘暗自咬了咬牙,抬头终说:“若是回去时碰到粉憧,就叫她回来,雪婵去了千叶园,我又不愿让外头的小丫头进来服侍我,你让她快回来,我的墨要用完了。”
凼若不疑有他,答应一声,这才出了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粉憧才回来,脸上因为急切的跑动,而升起了两团红晕,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五娘轻声就问:“去哪儿了?这么大半天。”
粉憧稍稍讶异的挑了挑眉,以往五娘从不管她去哪里,去多久,五娘与一般的小姐不同,她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因此对她与雪婵,都十分放纵,像是认定了,谁都可能出卖她,就是她们俩不可能。
今日这突然一问……是说明,五娘终于……不信自己,怀疑自己了吗?
粉憧心里有些紧张,双手放于两侧,拳头紧紧捏了起来。最后还是淡淡的应道:“程妈妈找我,说是这几日她清闲,若是我有空,让我陪她说说话。”
五娘微微挑眉,看来程妈妈是知道凼若晋升一事,与西稍院儿有关了,主意都打到粉憧头上了。
哦了一声,她又问:“那她说了什么?”
粉憧心里顿时涌出几分酸涩,想着果然五娘已经不信自己了,以往有什么事,都是她们主动报告,五娘也从来深信不疑,可这次……显然已经不同了。
她努力平复心中的苦涩,隐隐吸了吸鼻子,继续回答:“说的只是些闲话,还有一些以前的旧事,多说了元娘的事儿,说是这么多位小姐,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元娘的分毫,做事从来洒洒脱脱,留不下半点尾巴给人家看笑话,这会儿嫁去了金隽布政总司的汤家,更是已经伴着汤家太太处理家中事物了,汤老太爷也是中意这个嫡孙媳妇得很,更交代汤太太,多给元娘机会,好为将来管事做准备……”
五娘冷冷的听着,嘴角几可不闻的勾了勾,程妈妈这是指桑骂槐,说她做事不干脆,让她发现了马脚呢。
“还说什么?”
粉憧继续不冷不热的回答:“多说的都是元娘的事,还说了二娘,说是这个月底长孙家就要派人来商讨过两月的迎亲事宜了,顺道也就将二娘的嫁妆,物什都运过去,因为东西太多,到时候恐怕只得走水路,陆路最近也不太安生,水路也放心。又说就看到时候伴二娘同去的闺中姐妹是哪位了,想着,恐怕三娘是得从金隽赶回来的,反正就算长公主舍不得她离开,过不了多久,她也还是会跟着迎亲队伍回金隽,也不妨事。”
呵,五娘摇了摇头,这个程妈妈,倒是好心情,特地叫粉憧过去就是说这些虚无的空话。这是故意挑拨离间她和二娘的关系吗?又扯出三娘,不就是贬低她,说她是怎么也没身份能伴二娘一同去金隽的吗。
粉憧见五娘表情冷淡,又看了看桌上磨盘里明明还有很多墨汁,刚才她碰到凼若,凼若是说五娘让她回来伺候研磨的,这会儿看,分明就是怕她走久了,不知做什么去了,索性叫回来看着妥当。
粉憧有些伤心,自己在五娘心目中是不是越来越不可信了?上次的事,她一直记在心里,她又想到凼若曾今问她的话“为一个五娘暴露自己的真性情,值得吗?”
现在想来,她倒真有些犹豫,若是没有上次的事,她肯定终生不悔,可是……如今……
心里烦闷,连带的脸上的表情也烦躁了些,五娘抬眸一看,见她一脸不虞,就闲淡的吩咐道:“平日与程妈妈少接触些,这些日子为了凼若的事,她指定盯着咱们不放,你也别总往东正间走了,回头雪婵回来,也嘱咐她少去千叶园,总之,这段日子咱们安分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粉憧默默的点点头,轻嗯一声。
五娘看她还是闷闷不乐的,就问:“刚才凼若来了,说了些话,还说是你提醒她的。”
粉憧遇到凼若时,听她说五娘叫她回去,就猜到她们一定聊了很久,脸上并无任何惊奇,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是,就怕凼若死心眼,乱想。”
五娘笑了起来:“既然你与她说得这么清楚,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
粉憧惊讶的张了张嘴,脸色出现两团红晕:“小姐……”
“你是看凼若好像生了我的气,你就想随便说些我的好话,然后安抚着她是不是?”
粉憧不说话了,闷着头咬了咬唇。
五娘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当真看透了我的心思呢,若是有多的闲工夫与程妈妈话家常,还不如多在我身边陪陪我,上次你叫我给你些时间,若是觉得时间够了,就安生回来,好好在我身边,我可缺不了你。”
最后那句话一说完,粉憧先怔了怔,后两行滚烫的眼泪就划了出来,她紧抿唇瓣,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隐隐的抽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还是显得那么清晰。
“小姐……”
五娘按了按额头,又叹了口气:“哭什么,我都不爱哭,你怎么还爱哭,你是连个九岁的女娃都比不上了?”
粉憧抽泣着扁了扁嘴:“我本来就比不上小姐。”
五娘嗤笑一声:“说再多都是废话,我的墨汁都要干了。”说完,便重新垂下头,拿起狼毫笔,继续开始先前的工作。
粉憧抹了抹泪,轻快的跑到桌边,动作灵敏的研起磨来。
随着夏季的来临,二娘的嫁期也快到了,到了五月底,金隽长孙侯爷家来人了,是大大太太亲自接近的。
“这天也渐渐热了,陈妈妈可走得辛苦。”这个陈妈妈是长孙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长孙太太身边的大妈妈,跟着长孙太太几十年,长孙太太平日不爱理事,因此多数的事儿,都是由陈妈妈处理,渐渐的,倒像是她在管家似的。
若是能巴结好陈妈妈,往后二娘嫁过去自然平顺很多。
陈妈妈也懂规矩,拿着茶杯笑着就说:“那有什么可辛苦的,小少爷是咱们太太最心肝,最宝贝的心头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能为少爷奔波,是我的荣幸。”
大太太连忙朝郑妈妈吩咐:“快去叫二娘过来。”
郑妈妈应了声,便出了房门,正巧门外守着的是湘亭和凼若,她朝着凼若就说:“去告诉二娘,长孙家来人了,让她打理清楚仔细了,快出来见人。”
凼若愣了一下,眼角轻瞥了湘亭一眼,只见湘亭眉目闪过一丝错愕,接着便闷闷的神色。
这等事往日都是由一等丫头做的,可她到底才晋升上来,湘亭这个老牌的资深一等丫头,可还在旁边看着呢。
见她不动,郑妈妈蹙了蹙眉:“还不快去?给耽误了时辰,你负责吗?”
凼若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匆匆的往外跑去。
今日长孙家的人来得突兀,前后进府也才一个时辰左右,之前倒是提前来了信说快要到了,却只说是这几天,并无特地说明是哪一天,因此此刻,二娘还正与五娘闲暇的聊着天,看着她做的诗词,喃喃的评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