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娘喉头微动,轻轻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的说:“他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有我这亲姐在,进内院儿倒是没问题的,等他从黔州回来,保不准你还当真能亲眼见他。”
五娘瞳眸睁大:“他是你弟弟?”
七姨娘眸光晃动,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悲伤,秀拳紧握,咬牙呢喃:“拖了冯月秀那女人的福,我一家五口,最后就剩我与弟弟两人了。”
五娘没管七姨娘的爱恨情仇,只是听到那个男子,是七姨娘的弟弟后,她就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胸腔里,说不出是喜是忧的情绪蔓延开来——果然不是他,她还在期待什么?以为他会为了追逐她,而投胎轮回,而与她一样穿越时空吗?疯了,她真是疯了才会对那个上一世害她性命的男人,始终念念不忘……
待七姨娘迅速收敛心情,恢复自若时,一抬眸就见五娘神色古怪,她微微蹙眉,唤了声:“五娘?”
五娘猛然惊醒,回过神来,看着七姨娘的眉目间,竟当着有些“钟翔”的影子,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竟然会是姐弟……
五娘勉强打起精神,可终究还是觉得心头有什么地方空空的。
七姨娘不再耽误,再提正事:“如今你已得罪了冯月秀,想在这个院儿立足,定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我去求老爷,将你要过来。冯月秀糊涂,认不出你的好,我却看得出你绝非池中物,若我们联手,恨的是同一个人,报的也是同一个仇,不是更加方便吗?”
五娘手指搅动,眉带倦色的揉了揉眉心:“姨娘今日与我说的这些话,我是不会说出去,只是若要我投靠你,小五倒是来做不出这等自甘堕落的窝囊事来。”
“窝囊?”七姨娘眉目诧然:“这话可怪了,到我这儿来,怎么就是自甘堕落了?”见五娘一脸坚定,七姨娘霍然起身,绕着石桌快走两步,脚步有些急躁,最后又坐回原本的位子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幽深:“你是想独自报仇吗?”
五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姨娘可真会说笑,我有什么仇要报的?”
七姨娘冷笑一下:“当日小禅院儿里,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恨冯月绣,你的眼神里有恨,虽是淡,虽是极力隐忍,却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这种眼神我也有,因此,我断然不会看错。”
五娘不置可否,只站起身来,扯了扯衣衫的皱褶,轻淡的说:“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姨娘也是快些回东储坊吧,晚了,父亲可该找你了。”说完她便转身欲走。
七姨娘眉头一紧,忙喊道:“你知道五姨娘是怎么死的,你却不为她报仇,生你这么个没心没肺,没贼作母的女儿,五姨娘当真好命苦。”
五娘不理她,转身就走。
身后七姨娘的声音没停,却显得有些暴躁:“你当真执意?好,既然你非要帮她,那我只好将你也视若敌仇了。”
五娘眼观鼻,鼻观心,脚步平稳的走出雀崪庭,身后不再有任何声音,外头的阳光依然猛烈,她深吸一口气,朝彩幽氽走去。
回到西稍院儿,雪婵与粉憧正在玩闹着,见五娘回来了,脸色还有些难看,两人不禁皱起眉头,迎了上去,粉憧就问:“怎么了?二娘当真收回钥匙了?”
这出苦肉计筹备了多少天,莫不是功败垂成了?
五娘摇摇头,烦躁的坐到红木圈椅上,自怀中掏出那个绣着平安吉祥的小袋子,扶着额,对雪婵吩咐道:“将钥匙放好。”
雪婵咧嘴一笑,接过小袋子后,却眉心一蹙,不解的看着五娘:“既然事儿成了,小姐怎么这个表情?”
五娘没说话,粉憧推了雪婵一下,雪婵吐了吐舌头,便拿着小袋子进了里间。
粉憧体贴的为五娘倒了杯茶,茶杯刚准备放到五娘面前,就见她突然抬起头来,粉憧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颤了颤,茶水溢出来了些。
“小姐……”粉憧埋怨的喊了一声,人吓人可是要吓死人的。
五娘却不管,只是拉过她的手,认真的说:“你去找找你的妹子凃儿,我想知道七姨娘与太太究竟有什么恩怨。”
粉憧楞了一下,不解五娘怎么突然问起七姨娘来。
五娘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放开她的手,转过头有些烦闷的叹了口气,才说:“刚才回来的路上,我遇着了七姨娘,她说想请父亲将我要到她房里去……”
话未说完,粉憧眼眸就徒然睁大,显然也是被震不小。
五娘揉了揉额角,继续说:“七姨娘身世可疑,又毫不掩饰对太太的恨意,刚才若是我再深问一些,她应当也是会对我说出事情前后的,只是我怕问多了,她以为我当真有意与她同谋。虽说如今我得罪了太太,在正院儿是举步维艰的,可再是如何艰辛,就算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无所投奔了,我也指定不会与她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牵扯在一起不是。”
七姨娘的身世太过可疑,府中好像有些人是知道实情的,却没人敢说,毕竟这事儿关系到大太太,谁敢乱嚼舌头根。只是今日七姨娘的突然出现,一句话就说要拉她入伙,五娘当真是被吓到了。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摸清七姨娘的底细为好,日后不管她是敌是友,总归的知道底细了,就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五娘又看向粉憧,千叮万嘱道:“你旁敲侧击的问凃儿就好,就当是随便闲聊,可别让七姨娘觉着是我们故意打探,若不然,她又会错什么意,咱们可就麻烦了。”
粉憧点点头,放下茶杯就说:“正巧,前两日凃儿见了休假,拖了出府买了些小东西,我这就给她送过去。”
五娘点点头:“快去快回。”
粉憧回房拿了点东西,就急急忙忙出了房门。去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才回来,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身子微微一让,后面竟多出个人来。
五娘急急的迎上去,脸上满是惊讶:“唐妈妈怎么过来了?这太阳这么烈,走来走去可拖沓身子。”
唐妈妈笑得一派和气,走进来就坐到椅子上,拉着五娘的手就说:“这几日你也不来百善堂,没了人陪着太夫人抄经,太夫人今日可念叨你了。”
五娘眉梢微抬,说是太夫人惦念,以前可没看出来太夫人有多喜欢她。
她笑了笑,眼睑却微垂:“这几日天气大,我也是不愿多走动的,再说前几日那事儿……想来,百善堂也是知道了。母亲这几日也看得紧,我也是不愿惹她不虞的。”
唐妈妈仍旧轻笑,可言语间,却有些尖酸:“去看你太奶奶,也是惹你母亲不虞吗?”
五娘忙摆手:“不是不是,妈妈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唐妈妈拉下她的手,脸上仍是一团和气:“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今个儿过来就是给你说个事儿的,也不问别的了。”
“妈妈说,什么事儿?”
唐妈妈看了看这一屋子的摆设,笑得有些揶揄:“你屋子里的东西倒是多。有几样我倒是看着以前二娘也有。”
五娘一愣,回过神来,就点点头道:“二姐见我屋子冷静,就捡了些给我,也算是给我屋子添些生气。”
唐妈妈笑了笑:“你与二娘关系倒是一直的好,我看着也欢喜,如今二娘就快嫁了,这大热天的出嫁最麻烦,本是按照往年的算法,渝州七月不算太热,倒是还剩几分春日的温和,因此前些年定日子的时候,就给定在了七月。可偏偏今年不同,早早的就这么热火,只怕下个月出嫁的时候,还不知道多大的烈日呢。”她顿了一下,见五娘目露迷茫,就继续说:“昨日太夫人就说,如今六娘是出事了,日日的躺着,恐怕下个月就算好了,也回不过身子来,这么大的天,也不能派个病秧子跟着一块去去金隽那么远,左看右看,四娘娇气,七娘又太过冷清,算来算去,只觉得五娘身子也好,为人也和睦,因此太夫人想等今晚,就与老爷说说,索性就让五娘你跟着陪去过门好了。太夫人不是独断独行的人,因此特地让我过来问问你,若是你也愿意,我这也好回禀,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五娘满脸惊诧,前两日请安时,她还听大太太说,索性让人去给三娘送信,就让三娘届时在城外等着,让她跟着,当了半陪门也就算了,却没想到,太夫人竟然在大太太已经定了主意后,要推荐她去?
唐妈妈满意的看着五娘诧然的表情,温和的又笑了一下:“这府里,入太夫人的心的没几个,能有耐心陪着太夫人日日念经的也没几个,你若是愿意,往后多来百善堂走走,也不枉费你们的婆孙一场。”
五娘本还有些发懵,听了这话,眼眸徒然一闪,她本就想过了这段日子,就常往百善堂去巴结巴结太夫人,却不想,太夫人竟然主动先提出,这当真是让她又惊又喜的。
太夫人多月不管事了,回府后也一直低调行事,今日竟然为了她,主动找大老爷提议,公然挑衅大太太。五娘虽知道太夫人这么保护她是为了什么,却也懂,天上没有掉馅饼这一回事,太夫人让她去百善堂,应该也是有事要吩咐她吧?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投靠上太夫人这座码头,什么条件她都能答应。
于是她连忙应着:“唐妈妈放心,等过两日下了雨后,天松些了,我就去给太奶奶请安。”
唐妈妈满意的点点头,复就站起身来:“这么说五娘是答应去金隽了?”
五娘羞怯的点点头:“小五没见识过金隽的风华,自然是想去见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