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袁府门口,由三太太带领的一众女眷们早在门内候着了,五娘站在二娘身边,有些紧张的握紧拳头,毕竟是第一次见元娘,这个元娘在渝州袁府可是个传奇的人物,就像是个完美到近乎无暇的人,三娘喜欢,四娘喜欢,就连七娘也喜欢她得紧,她一直很好奇,能够得到这么多人赞誉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门外一阵喧闹,接着就听三太太身边的妈妈唤道:“来了,来了,汤家少夫人来了。”
五娘不禁又挺了挺背脊,浑身都绷紧了,她微微仰头看了二娘一眼,竟见二娘也浑身僵硬,面上也不若平日的闲淡了。
这会儿外头的喧哗声又近了些,一道轻慢温润的女子嗓音突然从门外飘进来,随着淡淡清风,竟让人有种迷离的错觉:“我就是随意到亲戚家走走,还劳动三婶亲自迎接,是我的不是了。”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浅蓝色长裙,裙面绣着点点玫瑰,腰间系了条纯净色的腰带,上面镶着同色的菀花,外肩还罩着件玫瑰红薄纱,虽说这几日天色还不算灼热,可大雨过后这么久,日头也在慢慢恢复了,因此这套倒是标准的夏装。
她头上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插着碧玉银琅簪,垂下来好看的吊饰,一张白净的脸上好看的双眸清若碧桃,眉毛恰到好处的弯曲着,两片薄薄的唇片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一抹闲似的微笑挂在面上,这清清淡淡的装束,虽过于朴素,却不失高雅,并且单从这面料的光泽来看,也定不是普通货色。
嫁了当朝正二品布政总司家,竟然装扮还能这样简单清雅,不若普通妇人的单纯华贵,隐秘中透着中低调的美,仿佛一见了她,旁边的华衫众人,都成了陪衬,她面上的那抹轻笑若有似无,与她的声音一样,令人魂牵梦遗。
五娘最快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抬了抬头,看了身边的二娘的一眼,只见二娘绣拳紧握,努力想将自己缩到后面,可脚却像扎了根似的动不了,她的脸上,是隐忍的光,甚至还透露出一丝自卑的怯意。
五娘明白她在想什么,仅是见了元娘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元娘的高贵雍容是与生俱来的,这样的贵气,是不可模仿的,因为即便有人想扮,没有足够的天赋,那也仅等于东施效颦。
从小到大,与这样一个优秀的姐姐同处一室,她们的年纪还差不了几岁,多多少少就会有些好事的亲戚会将她们彼此比较,而从现在二娘的眼神就能看出,她多半都是战败的一方。
五娘偷偷的抬起手,伸出稚嫩的小手紧握住二娘有些冰凉的手指,二娘似感觉到了什么,垂头一看,眸中竟闪过感激。
这是什么意思?二娘以为她是在同情她吗?二娘以为她也会单单只看了元娘一眼,就对她魂牵梦遗,示她为崇拜效仿对象吗?
五娘能体谅三娘、四娘、六娘、七娘都喜欢元娘的原因,小孩子大多喜欢温柔美丽,有亲和力的人,而元娘就是与生俱来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可她不一样,她的体内藏着超越同龄人的智慧,她不会那么肤浅。
五娘握住二娘的手又紧了紧,她在给二娘灌输动力,时隔多年后再见到自己那完美的亲姐,这次她却不是屈居人下的妹妹,她是即将嫁人的新娘子,有句话不是说吗,新娘永远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
“澈茗你这说的什么话,三婶接你可不是为了你是侯爷家的少奶奶,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女。”看三太太那怡然轻笑的和煦摸样,竟然连三太太这样严肃的人也能收复,这元娘的确不简单。
元娘没再回应三太太,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开始在后面的人群中搜索着什么,当她看到了二娘,顿时眸光一喜,急切的就走过来:“二妹。”
二娘一抬头,面露思念的笑了起来,眼角甚至挂着泪珠,声色哽咽的喊了声:“大姐。”话音一落,竟当真流下泪来。
五娘虽早知女人翻脸比翻书快,但还是不禁敬佩二娘的瞬间变脸绝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酝酿好感情,再哭出泪来,也是需要本事的。
元娘也是一脸的动容,往日的回忆历历在目,自从嫁人,回门过后,她便不再见过家中姐妹,偶尔爹爹到金隽述职,尚能见到爹爹一面,可家中娘亲与姐妹,倒是再无见过。都是有心肠的人,怎么能不思念呢。
两姐妹就站在人群中当真悲恸了好一阵子,过了半晌,元娘似乎才发现身边的小人儿,她轻垂下头,惊异的睁了睁眸,注意到这个小人儿竟还拉着二娘的手。
五娘倒是坦率,也学着二娘变脸的本事,扬起一个灿烂无邪的笑脸,重重的喊了声:“大姐。”
元娘仅是稍一回神,当即捕捉到什么,忙半躬下身子,摸了摸五娘的头,笑着问:“你是五娘对不对?”
五娘点点头,爽朗的答应着:“对,大姐真聪明,一猜就猜中了。”
元娘笑着点了点五娘的鼻尖,嗔道:“这丫头的嘴可是比六妹的还甜,一上来就夸我。”
五娘认真的摇摇头,表情越发天真可人:“我这可不是虚夸的,若是大姐不聪明,二姐也不能天天在我耳朵边跟我念叨,‘大姐这样好’‘大姐那样好’‘小五,你见了大姐就知道二姐我说的可都不是假话呢’,大姐可知道,二姐打从上了喜车,一路就说个没完,我还想着,世上哪里有这么全美的人,今日一看,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番吹捧完,大伙儿都笑了,其中元娘笑得最开心,她一双美眸飘到二娘身上,闲闲的嘟囔:“对着孩子说这些话,也不怕不尽不实,让这孩子看了笑话?”
二娘微微莞尔,虽说容貌气质都不如元娘,却相比之下,也算艳若桃李的:“我哪怕什么不尽不实,大姐的才情美貌都是放着的,我莫不是还怕说出来让自家妹子知道吗?”
元娘又是一阵娇笑,旁边的大太太就催促着:“日头虽说不大,可站在门口说话也累,不如还是先进去吧。”
元娘应了一声,就与二娘走在了最前头,临转身时,五娘松开了牵着二娘的手,二娘眸光一撇,看她一眼,眼中仍是感激。
这会儿元娘指定有很多话要与二娘说吧,她这个新妹妹,还是闪远些的好。
待人群都走在了前头,五娘才尾随着最后刚想抬步,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横空而响:“哼,虚伪……”
五娘只觉得背脊一凉,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恍惚的转过身,后面的人,一袭蓝袍风度翩翩,尽管年纪尚轻,可眉宇间的摄人俊逸仍看得出,是个绝佳的潇洒少年。
“你……”五娘微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双清亮的眼眸如铜铃般,讶异的睁得大大的,嘴唇甚至也微开。
对面的男子一把折扇轻敲在她头上,声色仍是充满讥讽:“见了我有这么惊讶吗?还是你上次大火一烧,烧坏了脑子?”
这样恶毒的话,除了那个她命中的克星——晏天皓之外,还有谁?五娘意识瞬间回笼,勉强朝他福了个身,趁低头之际,立刻恢复如常,轻唤了声:“晏世兄,好久不见。”
晏天皓笑得还是那么不屑,看了远去的人群一眼,挑眉问道:“倒不想过了几个月了,你的话还是那么多,上次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好像是挨你父亲一巴掌的时候吧?”
五娘脸色一垮,咬着唇,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怒。
可晏天皓却好似看不到她的隐忍,仍旧喋喋不休,声调更加轻漫:“怎么?刚才那些话是你二姐教你说的,还是你母亲教你说的?先说两句巴结讨好的话,加深你二姐与你大姐的关系,这样,都嫁到金隽的两姐妹,才能携手想扶,帮衬彼此,也是个良好的照应。”
虽说身为男儿,可越国公府的中女子们的争斗也向来不少,因此仅是一眼,晏天皓便能推断出五娘方才那席话的背后意思,因为她就更加对这个五娘心存鄙夷了。
那次渝州法天寺大火,在病床前,他探望她,两人虽拌嘴居多,可他那时当真觉得这丫头可能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虚伪、假意的人,可不想,今日一见,她竟又恢复本性,看来当日他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丫头有优点。
早知见到的是这副场景,他今日也不用特地跑到侯府去串门,再借机跟着侯府少奶奶一同过来了,当真是浪费精神。
“多月不见,晏世兄的话还是这么尖酸刻薄。”注意到附近的丫头都各归各职去了,也没人再在意他们这站在路中央的两人了,五娘连忙张口反驳,声调也跟着清冷了许多。
晏天皓料不到她被人揭穿,还能这般心安理得的回敬自己,一时有些气岔,冷笑一声,斜勾唇角:“哼,五世妹也是伶牙俐齿不减当初啊。”
五娘简易的又福了个身,笑道:“多谢世兄美言,小五呈赞了。”
“哼。”晏天皓微微蹙眉,这丫头服句软怎么了?次次单独见面,都要与他争锋相对,可只要有第三人看见,她又会立刻恢复乖巧柔顺的乖宝宝摸样。
年纪轻轻就如此表里不一,心思深沉,等长大了还了得?
不知是不是天气又恢复炎热的原因,晏天皓竟觉得有些心头烦躁,他挥开扇子,轻扇两下,便旋身准备离开。
可刚转身,五娘便在后头兴致勃勃的喊道:“晏世兄要走了啊,那小五就不送了。”
她是很希望他走吗?就算是,声调又用得着如此欢快吗?
他眨了眨眼,恶劣的又回身过来,故意摇着扇子在她面前晃一圈,才说:“在下是与汤少奶奶一同来了,就算要走,也要与少奶奶招呼一声。”说完,就踏步往院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