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门诊上班,病人依旧不多。医院里实行了单独核算,我工资很低。那时,曹北在建委上班,工作也不太忙,上下班都去接我。我虽然感到很幸福,可总觉得生活中缺些什么。缺什么呢?目标并不明确。那天,我和宗剑的妻子夏柳一起逛街,我们看上了一块非常漂亮的上等毛料,想用它做一套西装。
夏柳说,咱们一人做一套吧。我也欣然同意。可是,付钱时,我说不要了。她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太适合我。
她悻然地自己买了一套。
我一天都闷闷不乐,我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钱。其实,我最想买一台双缸洗衣机,买一台电风扇,还想买一台彩电。这些家电,以我当时的工资,不吃不喝五年也不行,何况再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呢?我不想把这件事情跟曹北说,显得自己多么市侩。曹北的工资也不高,他家在农村,还有上学的弟弟妹妹。我不能和夏柳比,她在病房上班,工资比我高好几十块。宗剑在医院办公室奖金也不低。他们收入比我们高出许多。而且,他们的家电都是宗剑的父母购置的。她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买自己喜欢的衣服。
我不甘心这种生活状态,我要改变它。于是,我没有和曹北商量,就做出了决定:出去进修,换个科室。当时,妇科效益好,人手又少,我就选定了妇科。
进修,是我和曹北发生的第一次冲突。他不想让我去,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两年多了。我一直没有怀孕。他母亲一直担心我不会生孩子,怕我出去之后更耽误生孩子,也竭力反对。
我知道没有孩子不是我的问题,曹北更清楚问题所在。有一次我洗衣服时在曹北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化验单,是“地区人民医院”的,那是一张精液的化验单。曹北的精子成活率只有30%,而绝对不孕的标准是25%。我不想过早要孩子,也不想给曹北增加压力。即便是30%,我们生个孩子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时间问题。于是,我把化验单重新放进他口袋里和衣服一起浸入水中。
曹北不知道我看过化验单,他母亲更不知道儿子的情况。我想,曹北不让我去,其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是个固执的人,他们越是反对,我就越是坚持。曹北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摔了家里的茶具,还有我们结婚时买的座钟。我没有妥协,还是走了。我必须有自己的生活。
四 背叛
我到了省人民医院进修,困难可想而知。我必须从头开始,我连天加夜地啃《妇产科学》,我不能说自己是学中医的,否则他们是不会接受我的。因此,我比别的进修医生更加勤奋,更加谦和,更加虚心。
由于过多熬夜,我晕倒在职工食堂里。我醒来时,已经躺在急诊室里。看到悬挂的液体,委屈的泪水无声地流出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我以为你不会流泪的。
望着那个穿工作衣的大夫,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竟然是我大学的同学尚浩。他又接着说:你来进修也不吭声,我好歹也得尽地主之谊。不过这种方式也挺有意义的,算我尽地主之谊了。
我很感动,也很温暖,眼泪再次流出来。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你怎么进修妇科了?
尚浩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似乎觉得这是个尴尬的话题,就绕开了。他说:你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能这样拼命。我跟你们科的主任打个招呼,让她关照一下。
我输完液,尚浩还真尽了地主之谊,和他夫人一起请我吃了饭。从知道尚浩在这里上班之后,我心里就多了一些依靠,休息时我会去他家里走走,看看他和他夫人。
那天,曹北去省城看我。正好碰上尚浩来给我送资料。他说,他已经和妇科主任说好了,让我多值班。见到曹北,尚浩说道:你当家的吧?来了也不吭一声,我也好请他吃顿饭。我不好意思地说:他也刚到。他说:那好,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小两口团圆团圆吧。
曹北始终都没说话。他望着尚浩高大的背影最终消失,才转过脸看着我说:这人是谁?
我同学。
我怎么没听说过。
同学那么多,我都要跟你说吗?
你是不是冲他来的?
曹北,你心里能不能阳光点?多正常啊。我来实习时,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老同学帮帮忙,有那么下作吗?
我知道,曹北已经怀疑我跟尚浩的关系了。我没有说我晕倒了才碰上尚浩,那样他想得会更多。他以为除了爱情不会使一个人失去理智,而我来进修则完全是失去了理智。我和尚浩,怎么会有这种可能?上学时,尚浩是有名的大哥哥,对同学照顾得很好。我们受他的照顾觉得是天经地义,特别是我们女同学,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然,他用什么法儿俘获我们校花的芳心,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分到了一个单位,已经结了婚,过得非常幸福。他根本不可能对我动什么心思。我不能跟曹北说这些,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阴影已经刻在曹北心里,我会越描越黑,因此我避免尚浩的话题。曹北是一个小心眼儿的男人,自尊心也很强,面对我们的婚姻,原本就有些自卑。当然,更让他自卑的还有那张已经粉碎了的化验单。
我们进修的医生都是两个人一个房间。曹北来看我,自然也想亲热一番。我怎么好意思让人家腾地方。我和曹北就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旅馆。我们做得并不好,我知道曹北心里有障碍。我虽然极尽温柔,但曹北还是草草收场。我说,曹北,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即便我们之间完了,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儿。
曹北说:项南,回去吧,别进修了。我想你,想得我眼冒金星,都没心思工作了。我的视力下降得很厉害,说不定会失明的。我知道曹北视力不太好,就劝他:曹北,坚持一下,还有几个月。我和曹北又做了一次,这次,曹北很尽兴。可是,穿好衣服时他却说:你来过这里?
我心里一阵痉挛。
每周曹北都会给我写信。我知道,他确实有些不放心我,每次接到他的信,我心里都感到暖融融的,毕竟是身在异乡,牵挂总是让人感到幸福。快到“十一”了,我有几个星期没有收到曹北的信,心里空落落的。我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时,家里没有电话,我准备趁“十一”放假回去看看。
那时候交通很不方便,二百多公里的路程,我上午十点坐上车,晚上八点还没到家。路上,车坏了好几次,旅客们怨声载道,我心里也惶惶不安,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晚上九点我才到家。我没有敲门,想给曹北一个惊喜。可我刚掏出钥匙,卧室里的灯突然灭了,随即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的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发出了哗啦的声音。那女人说:我听到动静了。曹北说:不可能。鬼都没有。
不会是项南回来吧?放假了。
她?野得很。哪还顾得上回家。
我踉踉跄跄地走了。经过医院大门口那根电线杆时,再也无法挪动脚步,我抱着冰凉的水泥线杆儿,把脸贴上去,欲哭无泪。我完全被打蒙,我应该打开门,揪出那对狗男女。可是,接下来怎么办?离婚?
不!那时,离婚并不像现在这么让人接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整个人像在冰窖里,寒气穿透了骨头和神经。可是脚面却热乎乎的。我低头一看,是一只流浪狗卧在我的脚上,温暖着我。我蹲下来,抚摸一下它的头,它温顺地往我跟前靠了靠。从那时起,我相信狗是有灵性的,它给人类的是一种超然的忠诚和慰藉。
远处传来了一声狗叫,它起身走了。我想,那一定是母狗的叫声,爱人的呼唤。那狗虽然走了,我还是感谢它给了我同类无法给予的温暖。那只狗,是我选择献的理由。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电线杆,回到父母家。我母亲看到我的模样,吓坏了。她说,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说,车出问题了,曹北不在家,我就回来了。我不能跟父母说什么,我得好好想想。
第二天,我回到了省城。
五 献的爱情
献被小花身上的气味刺激着,它是一个青壮的公狗,它需要小花。它吃力地站起来,仿佛忘了刚才那一脚。这次,它有些义无反顾了,瞅着没人注意,溜进了院里。
小花正在发情期,为了不让它下崽,每到发情期,曹北总会用链子拴着它。献急不可耐地往小花身边靠了靠,小花躲开了。我想,它肯定是嫌弃献,狗也一样的势利,如果献是名贵的狗种,小花怕要主动示爱了。要知道,它正渴望着一只公狗进入。
献像一个勇敢的追求者,头向小花伸去。小花害羞似的低头背脸,献便借机轻轻地含着它的脖子,这是狗们的求爱方式。小花终于被献的执著所打动,嗅着它的尾部。
我听到曹北的表哥说:不能便宜了宗剑,项南的尸体不能埋,就放在他家里。公安局肯定从中协调。曹北,你说个数吧。
曹北还是不说话。
曹北的表哥说:十万元,不能少了。曹北艰难地站了起来,出了门儿,摸索着去了卫生间。我们家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儿,两间平房。卫生间在院子里的东南角。小花拴在离卫生间不远处,我正好看到曹北撒尿。他没有尿出多少,稀稀地滴了几滴。尿完,并没有马上装起家伙,而是使劲地抖动着,好像要用它理清混乱的思绪。我觉得那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他每次都是这样抖动。
那软绵绵的家伙,任它抖动着,无可奈何。如果是正常情况,它可能会勃起了。可是,自从吃了那老中医的药,就再也没有勃起过。
曹北回到屋里,又缩进沙发里。
表哥继续说:你想好没有?
曹北说:哥,我是废人了,什么也做不了,你看着办吧。
那就这样说,我明天就去公安局。表哥说着,就出去了。
献和小花的身体连成了一个爱的圆圈,它们互相嗅着对方的臀部。小花本来就春心荡漾,哪还经得住献如火般的激情,粉红色的液体从它的阴门里流出。献也露出了它鲜红的家伙,跃跃欲试地跨在小花身上。献的两条前腿,牢牢地抱住了小花的腰,不停地撞击着小花。它进入小花,和小花牢牢地锁在一起。
曹北的表哥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那只流浪狗竟然和小花亲昵地连在一起,顿时火冒三丈。他肯定用人的思维衡量狗了,于是,掂起院子里一把铁锹朝献打过去。
那一铁锹并没有打在献身上,而是打在小花身上。它们两个还连在一起,小花已经挣脱了绳索。不知道是小花护着献还是献拖着小花,它们俩没有逃出大门。曹北的表哥,并没有就此罢休。他扬起铁锹,又朝献打去。献对突然降临的袭击吓坏了,开始挣脱小花。在曹北的表哥不停的袭击下,献终于拔出了自己逃跑了。看着献夹着尾巴逃跑了,曹北的表哥没有去追它,他把怒气转移到小花身上,继续对小花施暴。他不能容忍小花竟然和一只流浪狗在一起,而且还在曹北的院子里。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让人蒙羞的事件,目前还正在处理之中。
逃出大门后,献不停地回头,停停走走,还想回去。我说:你不能回去,回去你就没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献好像听了我的话,没有回去。它在一棵大桐树下站定,巴巴地往曹北家的门口张望。
献焦虑不安地围绕那棵大桐树不停地转着。毕竟,它还没有等到自己的家伙自动收缩,毕竟它们还没有心满意足地做完一场爱,就这样被生生地分开了。其实,它只需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它就会收缩,小花收紧的阴门也会放松。
过了一会儿,献靠着那棵桐树躺下来。它无限伤感地望着小花家,似乎困惑不解:人们为什么对这种事情这么厌恶,它做错了什么?难道一只流浪狗就不配有自己的爱?要知道一个生命不管多么卑微,都应该有自己的尊严和权利,这是造物主成就一个生命时就赋予的。它爱小花,爱得真诚、纯粹。它冒犯了什么?你们人类又怎么样?有时候还不如它,完全是为了欲望或者利益就做下苟且之事。人们可以容忍淫乱和堕落,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对狗的爱情呢?
我同情献,对它说:既然你爱它,就勇敢地去追啊。你不敢?你怕了?
献终归是只狗,它一动不动地躺着。它听不懂我的话。它的家伙已经缩进了身体里,棒打鸳鸯的绝情让它心灰意冷。我甚至有些后悔,怎么把自己的灵魂附着在它身上?
没办法,我只好随着献躺下,继续回想过去的事情。
六 尚浩
我一回到省人民医院就去上班了。老师说:你不是请三天假吗?怎么回来了?我说,回去看看就行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老师说,那你就再休息一天吧,班儿都排好了。
休息一天?不!我会发疯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主动约尚浩去了那家小旅馆,就是我和曹北做爱的那个房间。
尚浩敲门时,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我想见他,至于做什么、不做什么,并没有明确的意识。我思维混乱,一切都是下意识的。
尚浩进了门说:还准备了酒菜,看来有喜事儿啊,咱不如去饭馆吧。
我没有看他,盯着酒菜木木地说:就在这里吧。我屋里那个进修医生的丈夫来了。我得跟人家腾地方。你不害怕吧?如果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害怕什么。你怎么了项南?尚浩看我神情不对,关切地问。
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堵在我喉头。我故意调侃地说:没什么,可能世界就要毁灭了。这间客房就是诺亚方舟,只剩下你和我了。
项南,你一定有事儿。
没事儿,我今天休息,没地儿去,想让你陪陪我。我说着,把一瓶白酒倒进了两个玻璃杯子里。
尚浩坐下,他说:项南,你不是不喝酒吗?
人是会变的。从现在起,我开始喝酒了。
尚浩不说话了。他看我这样子,确定受了什么打击。他静静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