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呲牙咧嘴地还想起来反抗,一双温凉的手,忽然贴上他的脸侧,他随即安静下来。
巩雪弯下腰,凝视着他脸上唯一还能看的深邃的眼眸,蛊惑般地说:“听护士姐姐的话,好吗?”
他果真不再闹了。
配合护士上监护,配合医生检查,配合吃药、打点滴。当高原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入睡的时候,巩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又欣慰的微笑。
护士离开病房之前,笑嘻嘻地拍着她的肩膀,“多亏你帮忙,看好他哦。”
巩雪点点头,把视线又转回高原身上。
他睡着的样子很安详,虽然脸上一道道伤口看起来还有些狰狞,但是一直压在他眉宇间的浓浓的乌云,在她到来后,慢慢地散去了。
他动了动,手臂从被子里钻出来,吹在床边。她伸手握住,潮湿的触感,让她稍觉安心。
她拿来床头搭着的毛巾,轻轻拭去他额际的汗水,手指碰到他的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解开他军装的领扣。
她陪他呆了一会儿,想起秦队长还在二叔的病房里等她,于是,起身去护士站找来高原之前的男看护,才回去找秦队长。
她进门的时候,恢复正常神态的二叔正和秦队长聊着家乡漠北的事。看到她来了,赶紧招手,“小雪,快,秦队长等你半天了。”
她说了声抱歉,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凳子上坐下。
秦队长把抚恤金的事同巩雪又说了一遍,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巩明军拼命给侄女巩雪递眼色,让她多要一点……
巩雪神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二叔的动作。她低头想了想,说:“抚恤金是为我爷爷养老的,多少我都没意见。我只有一个要求,想把我的爸爸妈妈安葬在南疆。”
不止秦队长怔住,连面色沉如锅底的巩明军也被她的要求惊得发愣。
葬在南疆?
那老爷子怎么办,人见不到,骨灰也不让他老人家见了?
这丫头是疯了吗?
钱不要,连父母都不要了?
“小雪,你不能这么做!爷爷不会同意的!”巩明军阻拦。
“二叔,我已经征求过爷爷的意见了,这正是他的意思。”巩雪的态度从未有过的坚定。
南疆有专门安置烈士骨灰的烈士陵园,巩亮军有次探亲的时候,开玩笑和巩雪说过,若是有一天不幸牺牲了,他愿意永远留在南疆,守卫祖国的南大门。
秦队长看着懂事识大体的巩雪,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的好战友亮军和妻子若泉下有知,也可以放心地瞑目了。
巩明军被侄女将了一军,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他推说累了,然后让巩雪送送秦队长。秦队长借机把巩雪叫到外面。
“我能叫你小雪吗?”
“可以,秦伯伯。”秦队长比爸爸大几岁,她曾经在爸爸的照片里面,见到过他。
秦队长望着比自己低不了几公分的女孩说:“为什么推掉追悼大会上的发言?你不想和爸爸妈妈最后再说说话吗?”
巩雪摇摇头,黑浓的眼睫垂下来,在下眼睑,勾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秦伯伯,我有自己的原因,很抱歉,不能让你们满意。”
秦队长没有强求,他知道,巩雪拒绝在追悼大会上发言,一定有她的苦衷。听政委老何说,她昨晚在殡仪馆和她的父母单独呆了两个小时,想必,该说的话,也已经都说过了。
想到第二天召开的追悼大会一下子要送走四位英雄,秦队长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行了,伯伯问问,不会勉强你的。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派车来接你。”秦队长还要去看望政委和司机小虎,噢,他忽然想起高原,也住在野战医院……
“小雪,高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之前他接到高原的电话,说他摆平殡仪馆麻烦的时候,他还暗自庆幸,大队有高原在,多难的困难都不怕。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深深地愧疚,高原也在此次战斗任务中受伤,可是他一连救了几个人之后,又不顾惜身体去帮他解决麻烦,他这个当领导的,真是没用。
“他正在发高烧,医生给他用了药,已经睡了。”巩雪打算晚上过去陪他。
秦队长也察觉到巩雪对高原的态度不一般,他试探着问:“你和高原……”
巩雪坦然地说:“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秦队长怔了怔,想到巩家和高家可能早就有来往,于是,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
“谢谢你照顾高原,等那小子好了,我让他好好补偿你。”秦队长戴上军帽,朝巩雪摆手,“那伯伯先走了,有什么事,去护士站打军线找我!”
“好的,谢谢伯伯。”送走秦队长,巩雪回到二叔的病房。
没想到,二叔居然负气把灯关了,只留着床头灯,蒙着脑袋睡觉。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问巩明军,“二叔,你明天去参加追悼会吗?”二叔的伤没有大问题,他想去的话,完全可以去。
等了一会儿,被子里才传来沉闷的回音,“不去了,我头疼。”
巩雪看看病床上的人影,抿起嘴,等了几秒钟,才缓缓说:“好。”
她出去的时候,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礼貌跟二叔说了去向。不想这次,巩明军的反应却出奇的大,他掀掉被子,扶着床沿半坐,声音很严厉地说:“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去照顾男人做什么!他没有看护吗?”
二叔从来没有疾言厉色的同她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
巩雪看了眼二叔黑乎乎的轮廓,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去。”
巩明军登时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口蹭蹭的朝上冒,他掀开被子下床,找到地上的鞋,准备把巩雪拉回来。
可是巩雪却直接丢过来一句,“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便成功阻住巩明军的脚步。
巩雪拉开门走了,留下失落又气愤的巩明军立在原地,还在咀嚼她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