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大西北推销,晚上落榻在嘉峪关的一个小旅馆,为了节省开支,只二十元一晚的双人房我没舍得包,只要了一张床。这里不像南方的城市,彻夜人声不断、灯火通明,夜幕垂下不久街上就变得静悄悄黑麻麻了,我早早熄灯静静地躺在床上幻想着几千年前的古丝绸之路,突然有人“嘭嘭”敲门,我开灯、拉门,进来的是一位陌生旅客。这位旅客瘦高,三十多岁,进门时还弯了一下身,面部和裸露在外的皮肤黑乎乎的,分辩不清颜色的衬衣上血迹斑斑……
我害怕了,不敢睡觉了,穿好衣服以防不测。我在想:他是杀了人还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罪犯?我本来想大胆地与他搭搭话,以探虚实,但他不给你张口的机会,面无表情旁若无人。他揣着盆子去洗手间了,他除了那一身衣褂没有一件随身携带的物品。这更加重了我对他是杀人凶犯的怀疑,我想打电话报警,客房里没电话,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我想与服务员或与小旅馆的保安人员取得联系,服务员都回家了,值班室里只留下个老更夫在鼾声如雷。想出去找派出所,小旅馆的大门已经锁了,想叫醒老更夫,又怕打草惊蛇。
我只好又无比紧张地回到客房。那位旅客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平躺在床上,下身那东西蔫巴巴的暴露无遗,像是睡了,晾衣绳上挂着他刚刚洗过的衣褂。我看他一副羸弱的干骨头架,又没有任何凶器在身,于是我松了口气,睡吧。
我刚刚迷迷糊糊欲睡非睡之时,突然被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惊醒。那位陌生旅客身子蜷成了一条大河虾,随着不停地咳嗽剧烈地颤抖,呼吸也显得特别困难,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
唉!这一晚是不用想着睡觉了。
当他稍微平静了一点的时候,我给他倒了杯温开水放到他的床头。他向我点点头,这时我发现他的目光没有一点凶残杀人的迹象,倒像是一头驯良的小牛犊。西北干燥,洗过的衣服很快就干了,他下床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把我倒给他的温开水咕嘟咕嘟喝净,抹了下嘴巴冲我友好地笑了:“大哥,把你吵醒了啊。”
我说:“没事,出门在外早习惯了。”
我看着他那一身没洗净的斑斑血迹,心里又犯嘀咕了。我问:“你衣服上怎么那么多血啊?”
他说:“打的!你看我后背。”
他把后背转过来给我看,只见伤痕累累!
我怒不可遏:“谁打的?”
他说:“金矿头,把我们从家乡骗了去,在大戈壁上淘金,没死没活地给金矿老板卖命,还不给吃饱饭。”
我说:“那你们走啊,不给他干不就完了吗?”
他说:“往那走啊,一大片戈壁。也有逃的,逃又怎么样?要不渴死要不饿死,给工头抓回来的不打死也会被剥层皮。”
我说:“告他们!”
他咳嗽了一阵接着说:“上哪告啊?那些开金矿的老板都和当地的头头有联系。我是得了矽肺病,他们看我没用了,才顺便用汽车两天两夜把我拖到这扔给我500元钱不管了。给他们干了三年就赚了个矽肺病。唉……告诉你吧,在那戈壁荒滩上,金矿老板打死个人,就像捏死个蚂蚱那样简单,人死了都不用葬,往戈壁上一丢,几天就变成人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