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7年之久的家乡,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充斥在丁佟贝周围。
走出机场大厅外,丁佟贝取下墨镜,缓缓抬头迎向深秋明耀的太阳,微微闭上眼睛,阳光便隔着轻薄的眼
皮照射进来,一片粉嫩的红色附着瞳仁,却挡不住她心底的一丝薄凉寂落。
这个给了她生命和所有美好记忆的城市,现如今注定只能变成她的修罗道场。
面对早已预见的未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慌乱更没有惧色,因为那些,早已在两年前的变故中被消耗殆尽,而如今剩下的,只是心如止水。
抬手看了一眼挂在左手腕上的Patek Philippe的限量款腕表,竟然被表盘上镶嵌的钻石折射的光芒晃了眼睛,丁佟贝微微抽动了一下眼角。
时间已经过了,接她的人竟然还没到,但她却一丝不耐烦也没有地站在秋风里等着。
倒不是她好脾气或者不认路,只是身上连一枚硬币都没有,除了死等,没有别的办法。
约又过了一刻钟,一辆黑色Bentley从远处驶来,停在她脚下。司机忙走下车,脸上略有歉意,一边提起
行李放进后备箱,一边对她解释,说是容先生下午用车,所以来晚了一些。
丁佟贝没说话,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对司机老张的回应。
她心里清楚的很,他有多少辆车,什么时候还把这一辆放在眼里,无非是给自己个下马威而已,这种事情她习惯了。
坐在车上,丁佟贝把手机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划开手机,调出电话号码,许多熟悉的名字立刻显现出来。
有很多人她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连关系最好的高中闺蜜马尔雅和沈西艾也从两年前断了联系。
当然,还有,某人。
这次的回国,她依然选择了悄无声息。然而此刻,她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这些她曾经美好记忆的制造者们,她回来了。
手指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的人名,想要按下,司机却突然低低开口:“容先生晚上不回来了,他让我叮嘱你今晚好好休息。”
丁佟贝几不可查地冷哼一声,“替我谢谢他的好意。”说完把头转向窗外,而手指却是上移,用力一按,死死锁了手机屏。
有些人和事,一旦改变,便再不属于她。
车子驶进市区,与车流相汇,望着窗外的一切,丁佟贝突然有些怔忪,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从眼前迅速划过。
7年前,自己曾在这条路上风也似的狂奔,只为在临行前见某人最后一面。
“前面的路口左转到底。”丁佟贝眼睛没有焦距,只是愣愣望着马路,嘴里却下意识溜出一句话。
“前面左转?丁小姐,您是想去哪里?”老张没回头,声音略有上扬。
“…看一眼以前住的地方。”丁佟贝略滞,敏感地收回思绪,却依然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景致回道。
“可小姐以前并不住那里。”老张笃定。
“……。”的确不是她住的地方!
丁佟贝深深吸了一口气,锁骨处有明显的凹陷。
老张一直跟他在英国生活,只是比她提早两天回到D市,如今却是连这个都了解清楚了。
“还要去么?”老张见她不说话,追问一句。
丁佟贝把头转向车内,后仰着靠向座椅,轻轻阖上双眼,“回家吧。”
车子开进别墅,有人出来迎接。看到那人竟是林姐,丁佟贝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只是冲她点了点头便径自走进房子里。
偌大的房子,半点人气也无。冰冷开敞的现代风格,是他喜欢的样式。无多的家具,却是和在英国的款式一模一样。
丁佟贝深吸了一口气,连D市这样一个让她曾经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温暖的地方,现在也到处充斥了他的冰冷。
没有过多的埋怨,这就是她今后要过的生活,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还在乎冷么?!
长长的餐桌上,只她一人坐在侧位上吃饭。老张先行离开了,临行前再次提醒了她注意休息。
吞咽了两口吃食,丁佟贝转身看向林姐,“我的房间在哪?”
“楼上,左手到底。”林姐简明回答。
“嗯。”她微微点头,起身往楼上走。
“不再多吃点么?”林姐见到满桌的菜却是没动几口。
“饱了,谢谢。”
林姐也是他在英国的管家,仅仅跟着他一年时间,却也是这个家对丁佟贝唯一发自内心礼数周全的人。
说实话,林姐也从英国跟来,这着实让丁佟贝惊讶。不过她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她也早已习惯,懒得去管。
回到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翻看到自己伦敦政经学院经济系的毕业证书以及她曾经在英国巴克莱银行伦敦总部实习结束后得到的行长亲笔推荐信,丁佟贝突然哼笑了一声。
的确,这些东西现在看来,也只是落在纸上的笑话而已。
推了这些东西到一边,丁佟贝起身走到浴室,坐了几十个小时的飞机,她的确乏了。
走进浴室,拧开龙头,一瞬间冰冷的水柱从花洒里直冲而下,细密打在丁佟贝脸上,猛然间让她回忆起两
年前那个无情的雨夜,同样是刺骨冰冷,同样是细密冲刷,只是那时能刺进心脏,而如今却早已心如死灰。
那一夜,她堕进地狱,而他,从地狱中重生。
裹了浴巾走出浴室,丁佟贝却如同被施了咒一样钉在门口。
此时的容晋正坐在她的床上,手里把玩的也正是她洗澡前看过的证书和推荐信。听到声音后转头看去,发现丁佟贝正站在浴室门口,身上只松松垮垮围了一圈浴巾。于是随手扔了证书,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
丁佟贝见他走来,心脏猛地收缩一下。一只手抵在背后,指甲深深扣进掌心肉里,脸上却面无表情,“今天不是不回来么?”
“你管我?!”容晋停在她面前。
“随你。”丁佟贝垂了眼皮不去看他,凉凉一句,说完便转身离开。却不想身后一只手迅速抓了上来,毫无怜惜地一把攫住她的浴巾,把她拽得一个踉跄,后退着撞上他的胸膛。
“没人教过你,跟别人说话要看着他的眼睛么?”一个燥郁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丁佟贝一边死命用两臂夹住浴巾,一边压制住内心的厌恶转过身去。“随你。”她听话却也倔强地咬牙重复了一遍,这次是紧盯着容晋的双眼。
“很想咬人?”容晋冷哼一声,捏起她的下巴凑近自己,“最好别再挑战我的耐性,不然,有人的日子
会很不好过。”说完狠狠一甩手,别的她连下巴带脖筋一阵抽搐的疼。
“林姐说你晚上没吃东西,穿好衣服下楼。”冷冷丢下一句,容晋头也不回的离开。
盯着容晋的背影直至他离开,丁佟贝迅速上前锁了房门。背靠在门后,急促地呼吸,眼底似有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那里蕴集了憎恶也蕴集了畏惧。只是每次到他面前,她的寒潭都变转作一汪死水,风吹不皱。
然而,刚才容晋的话,却如同一块巨石,砸碎所有平静的表象。
“最好别再挑战我的耐性,不然,有人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丁佟贝闭了闭眼,缓缓伸手抚上左手手腕。
她明白,“有人”并不是她,因为她从来都不是可以用作威胁的筹码,只是他用来报复的工具。
裸露的后背抵在冰冷的门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拿起手表带在左腕,又走进更衣室套上一件垂感甚佳的棉质上衣,和一条咖啡色睡裤,随即转身下楼。
去到餐厅,林姐正端着一道菜到餐桌上。
丁佟贝见桌上的几道菜都与之前不同,便知道林姐定是又重新做了,于是开口道:不用这么麻烦的。”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容先生交代的,重新做了些开胃的。”
丁佟贝没再说话,只略低了下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又抬头看了楼梯方向一眼。
“容先生出去了,说是要一周后才回来。”林姐补到。
“唔。”丁佟贝嘴里淡淡应一句,收回目光开始吃饭。
一周过后,老张打电话回来,说是容先生今天回来,大约晚饭时分到家。
倒是准时,林姐准备了他常吃的菜,饭菜一上桌他便推门而入。上楼洗澡换衣服,下来时饭菜刚好上齐。
容晋坐在自己位置上,眼皮略沉,看一眼旁边空荡的侧位,“人呢?”
“丁小姐身体有些不适,晚饭一会儿我给她送上去。”林姐会意,立刻开口。
容晋冷哼一声,“把她给我叫下来。”说完一脸阴鸷地扔了筷子背靠在椅子上。筷子散落,敲在碗上叮叮
当当,更有一根掉落到大理石地面,反复弹响,听得人心慌。
林姐一滞,忙躬了身子应一声,这就上去叫人。
片刻,丁佟贝面色苍白地从楼上下来。
这几天确实着了凉,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容晋坐在椅子上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个人,缓缓张嘴道:“林姐去帮我拿双筷子。”
林姐跟在丁佟贝身侧扶着,走在楼梯一半便听见容晋有吩咐,手上一顿,随即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冲着楼下的容晋点头应一声,快了步子下楼走进厨房。
丁佟贝没说话,嗓子干涸得难受,却只压低了声音轻咳一下。在他面前,她无法高傲,却也不想示弱。抿了口唾沫润色了一下喉咙,勉力走到餐桌边坐下。
容晋猛地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眯起眼角趋近她。
丁佟贝被看得心里骤然一紧,手在桌子下面用力攥拳,抵在自己腿边,迫着自己佯装无谓地回看他。
林姐从厨房拿了筷子回来,见到这样凝滞阴寒的气氛呈现,只得悄无声息站在一旁,暂时不敢介入。
丁佟贝觉得自己的后背有细密汗珠沁出,容晋的眼底有明显刻意压抑隐忍的暴躁和狷戾,这让她脊背阵阵发凉。
消失一周,一回来就这么一副鬼样子?!
“吃饭。”容晋紧盯着丁佟贝看了片刻,随即嘴里浊重出音。
林姐听到,立刻递上筷子,随后转身离开。
丁佟贝端着碗,一口干米饭在嘴里来回嚼了几十下,她确实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思吃饭。
刨除身体原因,她回来D市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容晋都没有在家里待过,这让她难得的心绪没有那么紧绷。
可偌大的房子,就像一个禁锢的牢笼,每天在里面无所事事,不能联系朋友,也没有亲人在这里,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昨天一整天,她从睁开眼睛起就坐在阳台上吹冷风,直至晚上睡觉。
纵然丁佟贝知道这就是她要面对的生活,可要这样过一生,她不死也疯。
“其实我打算……。”丁佟贝酝酿着要怎样开口,去提一个明知会引爆容晋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