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少音知道蔡守信的真实身份后，就变着花样巴结他。那少音能够在最肥的位置上干这么多年，并不是他多么有才或者多么有关系，主要因为他会拍马屁。他亲自来到万宝堂，请蔡守信去家里做客，见到店里的任何人都点头哈腰，把大家给纳闷得还以为那少音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那少音把蔡守信请到家里，两口子陪着他吃了饭，在喝茶的时候，那少音把从刘三礼那儿讹来的鸡血石石榴雕件拿来，说：“蔡爷，这是下官从街上淘换的，看着还有些成色，您拿回去把玩吧。”
蔡守信拿起来看看，点头说：“昌化鸡血，血的部分雕成石榴米，十分巧妙。那好，多谢那大人割爱了。”
那少音忙说：“蔡爷您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
蔡守信告辞，那少音让班头用官轿送回去，蔡守信摇头说：“我还是走走路吧。”等送走蔡守信，那少音怕在自己家里喝了酒，别路上出什么意外，将来会落下责任，于是派班头暗中跟随保护。蔡守信在琉璃厂街上漫步走着，不时跟熟悉的人打招呼。突然，他见胡同口有个卖剪纸的姑娘，现剪现卖，有几个人围着看，就凑了过去，见姑娘剪的窗花构图精巧，富有情趣，便想买几幅，把手伸进兜里才发现自己并没带银子，于是问：“姑娘，你的窗花怎么卖？”
姑娘说：“一两银子十幅。”
几个围观的青年嘻嘻哈哈说：“就张红纸，这么贵？”
姑娘也不争辩也没抬头，依旧在那里剪着。她脚下已经堆着很多红纸屑，就像踩着片彩色的云彩。蔡守信说：“正好没带钱，这样吧姑娘，明天你给万宝堂送一百幅。”姑娘这才抬头去看蔡守信：“您真是万宝堂的人？”
蔡守信笑道：“难道不像？”
姑娘说：“你脸上又没写着店牌，我哪知道。”
蔡守信说：“你去万宝堂时，就说蔡守信让送的。”
姑娘吃惊道：“您是蔡掌柜？没带钱没关系，先拿走吧。”
蔡守信摇头说：“不可，不可。”
蔡守信离开后，班头凑到剪纸的姑娘跟前问：“刚才那人说什么了？”围观的小伙子说：“他说他是万宝堂的掌柜，想买剪纸没有带钱，谁信啊。”班头听说蔡守信想买剪纸，心想即然他喜欢，我为何不买了送他，将来有什么事求他也算有个交情。于是班头便说：“你这剪纸我都要了。”姑娘点头说：“一两银子十幅，你拿走吧。”班头瞪眼道：“什么，什么，这几张纸你卖这么贵，一两银子能买几刀红纸，这样，我给你一两银子，这些我都拿走了。”
姑娘说：“那您去买红纸吧，我不卖。”
班头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专门负责这块儿的，你在这里卖东西按说应该交税。你不卖给我，我就把你的纸没收了，以后你也甭想出来卖了。”
姑娘梗着脖子说：“我就不卖。”
班头伸手去抢剪成的窗花，没想到姑娘抓起窗花来撕碎了，把班头气得抽了姑娘两巴掌，把她的剪子夺过来扔到房上。姑娘梗着脖子，气呼呼地盯着班头，突然从兜里掏出把小剪刀，一晃从他脸上划过，然后拔腿就跑。班头感到脸上热乎乎的，用手摸摸发现是血，他哪受得了这气，立马折回去召集兄弟，挨着巷子查询，最后终于查到柳正印家。这时潘五妹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外面像打架，拿着菜刀就跑出来，喊道：“怎么了？怎么了？”班头瞪眼道：“潘五妹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看看我的脸。”
潘五妹听说小惠用剪刀把班头的脸划伤了，是来抓她的，便把手里的菜刀扔掉，对班头招招手说：“来来来，借一步说话。”把班头引到厨房，潘五妹说：“大闺女家被官府抓去，这多损面子，你就说多少钱吧。”
班头说：“一百两银子，少一分也不成。”
潘五妹说：“你们去房里坐着喝茶，我去给你们取。”
她急匆匆赶到聚鑫斋，来到厢房，把床头柜搬开，把地板抠开，顿时傻眼了，里面的银子没了。她后悔没早把银子拿走，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跑去问伙计：“冯招财呢？”
伙计说：“他跟刘三礼去怡春楼吃花酒去了。”
潘五妹恨得牙根儿直痒，想想实在没地儿借，折回柳正印家对班头说：“明天行吗？”
“那我先把人带走，你明天带钱来领。”
“我先跟小惠说句话。”
潘五妹把小惠拉到厢房，气愤地说：“我本来存有二百两银子的，藏在地板里，没想到还是被冯招财这个王八蛋挖去了。你放心，我会马上想办法把你弄出来。”柳小惠点点头说：“跟我爹说，万宝堂订了一百幅剪纸，明天给他送去。”
“万宝堂？”潘五妹说，“知道了。”
等班头把柳小惠带走后，潘五妹来到小惠房里，把窗花卷起来塞进个包里，急匆匆地来到万宝堂，嚷着要见蔡守信。伙计见是潘五妹，马上去跟蔡守信说：“潘五妹提着个袋子来了。”蔡守信心想，是不是潘九斤回来了，于是来到前堂，问：“潘五妹，找我有事吗？”
潘五妹扑通跪倒在地：“我求您去救个人。”
蔡守信说：“不是冯掌柜放出来了吗？”
潘五妹爬起来，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来递上去。蔡守信接过来看了看，是张冯招财写的休书，便问：“你让我看这个干吗？”潘五妹又扑通跪倒：“蔡掌柜，我今天厚着脸皮来求您救个人，您必须去救，您不去我就撞死在您的店里，让您擦半天。”
“起来，起来，去救谁？”
潘五妹爬起来，把手里的包递给蔡守信：“这是您订的剪纸，不要钱了，只求您去把闺女救回来。”
蔡守信听糊涂了，问：“你有个闺女，我怎么没听说过？”
潘五妹急得直冒汗：“不是俺闺女，是柳师傅家的闺女，她在街上剪纸卖，跟班头打架用剪刀把他的脸划了，被班头抓去了。”
蔡守信把剪纸从包里掏出来看看，立马想到在巷口遇到的姑娘，便说：“你去领银子，我现在就去找那少音。”
潘五妹摇头说：“不要钱了，只求您把她救回来。”
蔡守信问：“你跟她什么关系？”
潘五妹说：“她父亲曾经帮助过我，我必须要报恩。”
蔡守信坐轿来到那少音府上。那少音见蔡守信急匆匆回来了，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脸上寒寒的。蔡守信说：“那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万宝堂刚订了些窗花，结果剪窗花的人就被你们班头给抓来了，太不像话了。”
那少音惊道：“什么，什么，来人，把班头给我找来。”
班头被找来，听说蔡守信是为剪纸的姑娘来的，便寒着脸说：“小的，小的并不知道她是您的熟人，小的上去想买几幅剪纸，她上来就用剪刀划小的脸，小的气愤不过才抓她的。”那少音怒道：“胡说，你不为难她，她能上来用剪刀划你吗？马上放人。”班头跑着去了，没多大会儿把姑娘领来。蔡守信问：“他们没怎么你吧？”
柳小惠说：“有个差役摸我脸，被我把他手给咬了，他打了我一拳。”
那少音见姑娘的脸上被打青了，便说：“来人，把班头，还有那个谁，每人打二十大板。”
蔡守信忙说：“姑娘家的脸，哪是随便摸的。班头，你去把那差役找来，把他的脸砸青，此事就算了。姑娘，你看行吗？”
柳小惠说：“好，我要还回来。”
班头又小跑着去了，没多大会儿把差役带来。蔡守信说：“姑娘，你还得剪窗花，这要是把手给打疼了，影响干活儿。这样吧，让班头打，打青了咱们再走。”
柳小惠说：“可得用力。”
班头来到那差役跟前，握起拳头，猛地击到差役脸上，差役噔噔噔退了几步才站住，眼睛立马变得乌青了。
蔡守信对那少音说：“那大人，打扰了。”
那少音忙施礼道：“都是我管教无方，要好好修理他们。”
从衙门出来，蔡守信问：“潘五妹跟你什么关系？”
柳小惠说：“现在还没关系。”
蔡守信笑道：“没关系去店里跪着求我来救你，还说不救就撞死在我店里，让我费事擦地板。我以为她是为她闺女求情呢。”
柳小惠听说潘五妹为救她给人家下跪，不由感动，但随后瞪着蔡守信说：“蔡掌柜，你非等到人家下跪了要死了你才来救我？”
蔡守信说：“这，我不知道救谁啊。”
柳小惠说：“无论是谁也得伸手相助不是？”
蔡守信笑道：“说别人敢划班头的脸我不信，是你我相信。”
柳小惠说：“他抢我的剪纸还抽我耳光，我能不划他吗？”
蔡守信说：“这样吧，是我不对，你坐我的轿子回去，就当对你赔礼了。”
柳小惠说：“那行，我还没坐过轿呢。”
蔡守信笑道：“那就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了。”说完感到这话又不合适，忙说：“回去赶紧给我们剪纸，我再订一百幅。”
小惠回到家里，潘五妹看到她脸上有块青的，骂道：“王八蛋，瞧把你的脸打的。”小惠眼睛湿湿的：“潘姨，谢谢你。”潘五妹搂住她的肩轻轻地拍拍：“回来就好，谢什么啊。”柳正印怒道：“小惠啊，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可别在外面惹事了，你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把人家用剪刀给划了，还划人家班头。咱们从老家逃到这里够不容易了，爹不想再逃了，再逃也没地儿去了。以后学学你弟，老实在家里剪纸，为父去找店代卖。”
潘五妹说：“柳师傅，别说她了，要是班头不欺负她，她能用剪刀划他吗。不过，以后咱也别到街上卖了，我把聚鑫斋收拾出来，把小惠的剪纸与玉宽临的画摆到店里卖。反正那店面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东西摆到店里也能卖上价去。”
整个晚上小惠都没睡觉，剪了几十幅窗花。早晨，吃过饭后，她带着窗花来到万宝堂。万宝堂的伙计刚把门打开，见她拿着剪纸，忙道：“不要，不要，昨天已经买了。”
小惠说：“我不是来卖的，是白送。”
伙计摇头说：“掌柜的说了，我们不白要人家的东西。”
小惠说：“是蔡守信让我来的。”
伙计听说是掌柜的让来的，忙去报，说：“掌柜的，有个姑娘来送窗花，说是您订的。”蔡守信刚打完太极拳，正在用条毛巾擦汗，听说昨天那姑娘来送剪纸了，便说：“把剪纸留下，给她钱。”伙计跑出去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掌柜的，那姑娘不要钱。”蔡守信来到前台，对小惠点点头：“昨天的剪纸还没给钱呢，一块儿拿上。”小惠把剪纸放到柜台上：“不要了，就当我还你人情了，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说完转身就走。
蔡守信说：“站住。”
小惠转过身来，瞪大眼睛：“干吗，这么大声。”
蔡守信说：“你以后剪些精品，我们裱起来卖，五五分成。”
小惠说：“不行，你四我六。”
蔡守信笑道：“好好好，就按你说的。”
小惠转身就走，突听蔡守信叫道：“站住。”
小惠又回过头来：“干吗，你不会一次说完？”
蔡守信说：“把钱拿着，回去买点儿红纸。”
小惠摇摇头转身跑了。柴少武凑过来问：“那闺女是谁，长得挺俊？”蔡守信笑道：“不只长得好看，还敢用剪子划班头的脸。”柴少武吃惊道：“哇，这么厉害。”荧荧拿着抹布经过，见柜台上有窗花，凑过来看了看：“谁剪的，真好看，能不能送我一幅？”蔡守信说：“拿一幅行，从你的工钱里扣。”
潘五妹带着伙计把聚鑫斋收拾干净，把玉宽临的画与小惠的剪纸带来摆在柜台上。刘掌柜听说潘五妹回聚鑫斋了，兴高采烈地跑去，见潘五妹正与伙计在摆画，便腆着脸问：“五妹，五妹，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可急死我们了。”
潘五妹瞪眼道：“刘三礼你告诉我，床头柜下的银子去哪儿了？”
刘三礼缩缩脖子：“五妹，五妹，不是我拿的，是冯招财。他说你肯定有私藏的银子，满屋里翻，最后就在床头柜下翻出了银子，然后就拿着银子去怡春楼了。”
“王八蛋，我跟他没完。”说着把画打开，往墙上挂。刘三礼把画接过来帮忙，一看这画立马呆住：“什，什么来路？”
潘五妹说：“你不是懂画吗，给定个价。”
刘三礼发现有两幅是石涛的山水作品，并且都是四尺整张，不由怦然心动。石涛本姓朱，名若极，小字阿长，削发为僧后曾用元济、超济、原济，自称苦瓜和尚。游南京时得长竿一枝，因号枝下叟，别署阿长、钝根、山乘客、济山僧、石道人、一枝阁。他的别号很多，还有大涤子、清湘遗人、清湘陈人、靖江后人、清湘老人，晚号瞎尊者、零丁老人等。他是明宗室靖江王赞仪之十世孙，原籍广西桂林，为广西全州人。明亡后，朱亨嘉自称监国，被唐王朱聿键处死于福州。时石涛年幼，由太监带走出家，法名原济，字石涛，别号大涤子、清湘老人、苦瓜和尚、瞎尊者等。曾拜名僧旅庵为师，非常喜欢漫游，曾数游敬亭山、黄山及南京、扬州等地。他既有国破家亡之痛，又两次跪迎康熙皇帝，并与清王朝上层人物多有往来，内心充满矛盾。
石涛工诗文，善书画，尤其擅画山水，兼工兰竹。其山水不局限于师承某家某派，而广泛师法历代画家之长，将传统的笔墨技法加以变化，又注重师法造化，从大自然吸取创作源泉，并完善表现技法。作品笔法流畅凝重，松柔秀拙，尤长于点苔，密密麻麻，劈头盖面，丰富多彩；用墨浓淡干湿，或笔简墨淡，或浓重滋润，酣畅淋漓，极尽变化；构图新奇，或全景式场面宏阔，或局部特写，景物突出，变幻无穷。
石涛存世的作品不少，但刘三礼知道，这么大尺寸的极不容易见到。他用放大镜看了，用舌头舔了纸，怎么看都是石涛真迹，问：“五妹，这个卖多少钱？”
潘五妹说：“你看你，我不是让你给出个价吗。”
刘三礼说：“这两幅给我了，一百两银子。”
潘五妹不由吃惊道：“什么？什么？”柳正印曾对她说过，每幅十两银子就卖，她没想到刘三礼这抠门儿竟出一百两。刘三礼以为潘五妹嫌少，说：“二百两银子。”潘五妹更吃惊了，说：“刘三礼你可把东西看好了。”刘三礼最后咬咬牙：“我只有三百两银子，多一分也没有了。”潘五妹说：“既然你这么看好，只能让给你。”
刘三礼说：“五妹，我这就回去拿银票，不能让别人看了。”说完匆匆去了。没有多大会儿他拿来银票，递给潘五妹，小心地把画包起来带走了。他转了个弯，拐进万宝堂，说：“我有几张画，拿来让你们看看。”负责收购与鉴别古画的赵文轩接待了刘三礼，他把画打开看了看，见是两张石涛的山水画大图，眼睛不由亮了。当前藏家非常热衷于收藏石涛的画，相信以后市场越来越热，再说此画尺寸大，确实难得。他对这两张画进行鉴别后，认定真品，开价五百两。
刘三礼压抑着惊喜：“能不能再添点儿。”
赵文轩说：“那您拿给别人看看吧。”
刘三礼说：“就这个价留下吧。”
由于一转手就赚了二百两，刘三礼又跑到潘五妹那里，问还有没有画。潘五妹听说刘三礼又来买画，说：“还有几幅没摆上，你挑吧。”刘三礼从架子上把画轴小心地取下，打开发现有两张八大山人的花鸟，两张黄公望的山水，还有几张王蒙的山居图。刘三礼对王蒙的山水非常有研究，看着纸、墨色、笔法都很对头，便问：“这两张画卖多少钱？”
潘五妹说：“不要看情分，你感到值多少就多少。”
刘三礼说：“我先拿三幅，给你五百两，剩下的给我留着。”
潘五妹说：“好的，我给你留着。”
刘三礼把银票给了潘五妹，抱着三幅画走了，想直接送到万宝堂，感到今天刚卖过了，应该过两天再去，于是就直接回三宝斋了。
潘五妹与伙计把所有的画与剪纸都整理好，然后站在店里转着圈看了看，感到货太少。这时，冯招财回来了。他嘴里喷着酒气，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潘五妹翻白眼道：“你管得着吗？”
冯招财打个饱嗝：“刚我听刘三礼说，从你这里花八百两银子买了几张画，画是哪来的？”
“你管得着吗？”潘五妹瞪眼道。
冯招财点头说：“我懒得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