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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1)爱情疗法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的某一天,下放在杨梅岭当知青的方文正遇上了一个大难题。他接到了招工返城的调令。可他一走,谁来照顾这可怜的母子三个啊?他真有点担心会人走茶凉,人们会不会把他们赶走呢?毕竟这孤儿寡母无根少基的无法给这荒凉的乡村带来任何利益。

当夜幕笼罩着小方住了整七年的知青屋时,他惆怅地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没时间了,没时间去跟乡亲们作别了!”刚和上沙子水泥修补好灶角,又忙着用小铁锤修理几样破家什,敲敲打打一番,还不忘给倾斜的护墙篱笆打上桩,给墙上加安上挂物件的挂钩,给小孩子烘烤衣服的罩笼加固上细铁丝……忙完这些琐碎事,又忙着去把一堆干柴劈好砌在灶屋。

这是个冷清的冬夜,也是这双男女第一次带着孩子共处一起的夜晚。

帮带孩子的桂嫂告假回了家,曾兑换在这里住的柴财也回了他自个的家。这知青屋就只剩下他们这一对孤男寡女和龙凤双胞胎兄妹。

当方文正在忙着干那些琐碎事时,女人琼子把两个孩子哄着站在木栏中玩,她麻利地洗完碗筷又接着赶织毛线衣,她神情专注,将一腔柔情全织进千丝万缕中。

不知底细的外人,兴许会以为有男子女人孩子共处同一屋檐下肯定是一家人。

无家可归的娘仨个只能把这当作家,这附近的村民只为她生了一对漂亮的龙凤胎而接纳了她。要不是过了这一晚就不会再有男主人的身影,要说漂泊无依的流浪女还算是天大的幸运,她遇到了俊朗而厚道又能干的小方。

这知青组的一群年青男女,都己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在这干了两年后嫌交通不方便转点的女知青就有两个,抱病返城的女知青一个;招工的;当兵的;男女知青一个个地脚底抹油,还有到外队当倒插门女婿的。

曾经热闹非凡的男女组合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就只有小方坚守到了这一刻,按倒计时也就几个钟头后就要跳出农门。

女人生完孩子搬回杨梅岭生产队后,曾无比清醒地执意自作主张,报临时户口时让两个孩子姓了小方的姓。要不是这女人有点智障,小方也不会万般担心。

回想起他们相遇而发生的种种事端,虽说这个年代的激情总是不容奔放,但这智障的女人却有情商,竟然对他情有独钟,可叹小方至今为止不知晓女人的来历。即使相处一年了,感情好像还飘浮在云端,一切都只是停留在月未明花未开的情势中。

小方抱起双胞龙凤胎中的妹妹玉兰,像慈父一般地端详着眉清目秀十分可爱的小脸蛋,对她诉起了衷肠:“玉兰,叔叔不舍得也不放心离开你们,可叔叔是个懦夫,回城后还没法安排你母子仨人的去处,而且你妈妈失忆了,她究竟从哪里来,叔叔不知道,你们的爸爸在哪里?也没人知道,这些问题不弄清楚,叔叔也不好带你们返城。”

才满周岁的玉兰,眼睛弯得月牙儿似的,似懂非懂地望着方文正,静静地听着他的唠叨,不知小人儿也是不是会有几分疑惑,今天这叔叔怎么啦?话好像比平时要多些,只可惜她太小了,不能发表任何言论。

小方又亲了亲还刚刚学会站立在小木栏里,比妹妹长得更结实的金竹,暗想本是双胞胎模样却不一样,女儿承袭了她娘的美貌,而金竹却莫名其妙竟是自己的翻版,是个要多俊有多俊的孩子。

方文正发愁的双目,瞄向坐在灯下正在为他织毛衣的女人。那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身材不仅高挑偏瘦,而且妙曼,一点也不像是刚生过孩子。可形容成“纤纤小蛮腰,楚楚不堪握。”她的脸庞比较苍白,眉眼像远山下的一泓秋水映照出无尘的凄美。直挺而小巧的鼻梁,配着红樱桃似的小嘴,给她惊人的美平添了几分古典仕女样的含蓄。

小方的耳边又响起待他像父兄又像朋友的罗队长那几句故作神秘的叮咛:“小方,你不知道,我们乡下对于怀养孩子的女人出现精神疾患,只要没到分裂狂躁的程度,只要有她喜欢的男人给予她几回甜蜜的良宵,按你们读书人的说法是‘爱情疗法’,你不妨试试。她病好了,不管你以后娶不娶她,你都是做了好事。”

罗队长的所谓“爱情疗法”,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难坏了生性腼腆作风正派的小伙子。

问题是三个月之前的那件事还深刻印在脑海中,本来这个在这儿叫哑姑的女人那个清晨见到他显得分外清明,她意外地主动发动了“滕缠树”的波澜,哪知在他迈出关键性的一步时,情欲澎湃的女人会突然急流勇退,然后就再没遇到她风情万种地重现“江湖”。小方猜测很可能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小方本也无意苦争春,强扭的瓜自然不甜。

踌躇间,时光将无数的机会吞没,只剩下这最后的独特夜晚了。到底要不要跟她将这晚的爱情继续呢?小方的心似乎被这缕思绪牵挠得魂不守舍了,说起话来显得有一点语无伦次:“你……你别织了,早点带孩子休息,你们的床铺了很厚的稻草,桂嫂跟你把被子洗干净后,棉絮也晒出去才走,她又托付罗大婶帮收帮缝好。”见琼子低头织毛衣不理会,他于是更加面无表情,语气也是硬邦邦的,好像不带有一丝热度。

其实他怎料到女人其实心细如丝,已将他的话听得明明白白,生怕漏掉一个字,况且像是春风一般和煦。

琼子这几个月来,几乎没跟方文正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事都是桂嫂在中间传达。小方知道原因不止一种,多种因素混合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问题是今晚桂嫂不在,有可能是故意填出这宝贵的空间出来,好让他们私订好终身。

想到此,小方唇边独自现出一抹苦笑。没想恰好给这女人瞧见,她很少见到方文正的笑容,就是这般带有苦涩而又怅惘的笑也是少见的。他的确是个在女性面前都习惯不拘言笑,可琼子和其地姑娘就偏是喜欢这种相貌俊朗却态度严谨的男子。而且他俊朗的外表配上他那副有些冷酷且有点忧郁的表情,就可以形容成一句现代词“帅呆了。”

又幸喜琼子的智障只是反应在言语表现和记忆上为多,她实际上没有变蠢笨,原来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病魔好在没完全夺去她的智商与情商。

她爱整洁,衣服都是小方出钱由桂嫂帮她去买布料裁剪,桂嫂很会帮她打扮,虽那个年代没有多出色的时尚款型,但琼子总是被收拾得精致美观,桂嫂罗嫂还有附近的姑娘嫂子,都喜欢帮她梳辫子整头发,她虽很少言语也多半是淡淡几分笑容的回报。小方因为有母亲和姐姐给钱花,加上他挣的工分钱,他自己省吃俭用,几乎娘仨的用度都是他负责了。后来阮蒙蒙得知后,曾指着鼻子讥讽他傻得过分,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女倾襄相助。

此时琼子的那双略显蓝光的眼眸,不由自主地锁定着知青小方久违的苦笑,她忽然意识到过了今晚,就连他的苦笑也见不到了。她心下一凉,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真是该死,我们母子眼下走投无路,失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早就想以身回报他的救助,可我再也找不回曾经有过的那份勇气。

万一他拒绝怎么办?他到底对我是一时的同情还是爱情呢?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琼子无法不敏感而自卑,并穿插着自责。自己一个连家都没有流浪到此地又拖儿带女的残障女,能得到这么出众的城市帅哥的关顾,还不知是多少福气才凝聚成的,可是,在这里安顿也并不代表结束了流浪的生涯。况且记忆的空茫,也便意味着这份无梦无歌的空虚。然而隐若中的小方形象,似乎在另外的情境中出现过?就是想不具体。她越想越空茫,关键的东西就偏记不清,要命的失忆,何日才是尽头啊?

正在为自己默默收拾行装的小方也注意到琼子的苦闷、焦虑并探究的目光,这是不是代表她冰冻的心灵又开始融化?眼眸好像有了些许的神韵,只是化不开眉宇间深深的寂寥。也难怪呵,她不记得家住哪里,过去的事全忘了,到底受过什么伤害也记不起,就像无根的浮萍,既没亲人又无朋友,唯一的寄托就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就算好人也会急出病来。

小方的钟情只习惯体现在支离末节的务实中,他主观认为他与这个女人中间还有山隔水阻,一时难予沟通。

如果她再像三个月前那个瞬间,说她需要我抱抱她,我会不会再迟疑半分呢。方文正心中无比酸楚地想起那一层意思。因而他眉宇间显露的错综复杂说明这大小伙的柔肠百结。

两个孩子都乖乖睡去,山村的夜,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仿佛能听到月升月落。

谁能预知;冰雪能否不误春花?星光能否不负长天?

(2)真爱无声

琼子从那回起有三个月没跟小方说话了!

今夜,她还是不开口,只是闭上那双美丽而蕴藏智慧的大眼睛,有豆大的泪珠从长睫毛里滚落下来。别看她被一种迷离的魔咒般控制了似的,其实她与生俱来的冰雪聪明并未失去,只是隐退于万般无奈的世俗网里。

小方机械性地说道:“你说句话吧?你虽说叫什么哑姑,可你并不哑,我不得不告诉你,住这儿只是暂时的,万一又有知青分派下来,你们就得要让开,罗队长答是答应另想办法安排你的住处。”话语还是极其冷硬的口吻。

可小方的心灵却总会命眼睛说话,他又不知不觉间痴望着琼子,眼里光点是璀璨的:“你也不必发愁,我尽量想办法安排。”

琼子忽然扑向小方,将头埋进小方怀里大哭起来。小方从没见她如此大哭过,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

这样的情景从未有过,这可难坏了彼此心意并未相通的那一方,他无比怜惜地语无伦次地在她耳边说:“你……你别哭坏了……身子,去……去洗把脸,还听我为你吹一回笛子好么?”他声调虽仍冷硬,可却掺杂了离情别绪的柔肠千寸。

忧郁而清脆的竹笛一曲清音在静夜中如怨如诉,音调时而婉转,时而激越,似万里长空那孤雁长鸣,又如有溪流淙淙伴奏的山鸣水唱,亦喜亦忧的乐音又恍若转为欢快……

琼子烧了一大桶热水,脱光了衣服站在黑暗处凝神聆听,几乎忘却了今昔何夕,好一会才记起洗澡的事。

是笛音的魔力还是被小方真情感动,抑或两者皆有。如春风吹醒了冬眠的生物,如阳光化解了冰冻的流水。

眼前恍过无数重叠交错的光影,她那种浑浑噩噩的情形如云烟散去,她的眼睛便有了神光,那抹幽蓝闪现出明媚春波,似乎这时才真切地看清眼前的小伙子是那么挺拔,俊朗,那双宛如星辰的大眼里盛满了真情实意。她顷刻犹如被注入了奇妙的灵丹,记忆的闸门又在缓缓打开,思维在逐渐清晰,眼前似是一片柳暗花明,草长莺飞,处于无边无际的春色一瞬间,她的理智与情愫在升腾,碰触,盘旋于曾经荒芜过的心田。

原来真爱可以让病魔悄然隐退!

原来真爱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如果真能与文文恩爱相依永不分离,琼子相信自己不仅能找回所有失落的记忆,也许还会记起前世的情人。

琼子洗完澡后,身心都似乎不一样了,她仿佛从冰封的严冬回到了春天那桃红柳绿的明媚里,思绪进入了没有前顾也无后忧的时空,她一心想着的唯有今夜,唯有眼前心爱的男子。她肌肤胜雪笑意盈盈地就像一朵鲜花绽放,她毫不迟疑地扑进了小方的怀抱,当小方怀着几分诧异几分惊喜且半是激动又半是担忧地搂住她柔软的身子,这时他发现她只是用丁主任送给小孩的那条红色的澡巾,包裹着火热的身心,里面几乎没占一点纱。有可能是桂嫂买给她的香水,淡淡的香味沁入鼻端,令心如鹿撞的小伙子更是双颊如醉,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琼子依旧不说话,只是双目升腾着两团织热的火焰,使之双臂紧紧地缠绕着小方的脖颈。

方文正这是第一次看见琼子如此意乱情迷的眼神,那么热切依恋的流露,她过去的如梦呓所表现出的病态,包括她一直跟他总是躲闪的神态与眼神都不见了,只有这一瞬间应该才是真实的她么?这才是方文正渴望她变成正常的他想要长相依的女人呀!

也许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抱起琼子进了他原来那间寝室,那张准备睡最后一晚的床铺上,小方迫不及待地寻找那花瓣般的嘴唇,琼子娇羞而幸福地闭着眼睛。这是方文正第一次吻她,他雨点般的吻从琼子的精致五官再下移到她洁白的脖子。琼子虽说已生育了一双儿女,但对这样的过程毫无印象,不知是潜意识中早已自动删除还是根本就风过无痕似的,她忘却了所有的耻辱与痛苦,她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激情。她心底在呐喊:我需要他的爱,就像干涸的庄稼需要雨露的滋润!她身无寸缕的身子显露出女人的魅力,那高耸的乳峰,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白嫩的臀部都在剧烈抖动,她此时双手牢牢地钩住方文正的脖颈。

可是她心头的阴影又如约地袭来,心扉深处一阵莫名的惊悸。继而弥漫着无形的痛,天哪,为什么我遇见喜欢的小伙子都是一样的面容呢?难道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都该是这样俊美么?我宁可当时一旦发觉那场懵懂的恋情就该丛容死去,再化变成幽魂来与他相会,我如今有什么权利去玷污他纯洁的身子?

这一次男子的力量使之凝聚,那个疾风暴雨式的狂吻终于在即将离别之际来了!天地万物都该化为虚无。

但倔强而掺杂着自卑的身体却像三个月前那般再一次退却,她脸颊上的红晕在决绝地褪去,心底有一种声音在斥问她:月为什么会缺?花为什么要残?命运怎能让你以凋落过花蕊的身子去投桃报李?两行清泪悄然滑下面颊。

当方文正一边狂吻她一边笨掘地把自己的一页页打开,要呈给这个苦命的女人。像一条刚刚起航的船,他抑或更是忘却了今昔何夕,他甚至忘却了三个月前的突发情况,他只是要撑起自己的船篙,载着眼前的女人在波涛起伏中穿行。然而,没料又触上了暗礁。

“可怜的女人,看起来你又要拒绝了,你这该死的,其实你明明这样需要我,却又还是为了你的那份自尊。”小方这样想着而黯然神伤,而身体的欲望仍是处于不甘退却的强迫情势中。

“别……我要……永远要你……”他的话很暧昧,嗓音沉哑,但语气却很不柔软,就连伸向她敏感处的手也很粗鲁。可他的那张很酷的脸庞上却从未有如此迷人的光晕,剑眉斜飞入鬓,腮边很少出现的那对大而浅的酒窝也定定地点缀着他的俊气,他深邃的眼眸时而亮如寒星,时而飘忽迷离。

(3)天缺一角

窗外的一弯瘦月,拨动着寂寞的心弦。少妇的心空旷遥远,好像与他有过相似的情景?是小方却又不像是他。是谁将她带入过那种似是而非的亲密而又异常诡异的情境?她那时爱之何来,如今恨向谁去?脑子偏偏会成为破不开的密码。

“我爱你却不能留你,你还是去找了你妈再来,我这儿有两百元钱是我一年的积蓄,给你做路费。”那人的音容笑貌怎么跟小方如此相像?自己糊里糊涂就被他推出了门外?

两个与她肌肤相亲的小伙子重叠着,交替着。谁才是她的真爱?

“哑姑,别冻着,快把衣服穿上,我得不到你!”

“可惜你是个哑女,我得到你了,你还是走吧?我愿意赎罪,推迟十年交女朋友总可以吧!”是谁这样对她说?

“哑姑,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你到底结过婚没?”抱着她的眼前男子说。

“只可惜你是个哑女,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除非你不哑了我再与你结婚,你还是走吧?被我家里知道,对谁都没好处。”

忽然她脑子又短路了,几乎一片空白。幸亏眼前男子的手臂这样温暖,痴望着她的眼睛如上善之水,使得这时的琼子还有女人的特殊本能。她的肢体能力比表达能力更有潜力。她的身子不断扭动与战栗。“你不知我好想给你……”然而始终没开口说话的琼子,没终止那份少妇的渴求,不觉发出了夜莺般的吟哦。这撩拨心弦的声音让浑身着了火样的小方已不禁从胸腔里挤出呻吟。

多么希望在这有力的臂弯里梦转千回。可是不能哪!那一缕该死的阴影始终不期而至,一到关键时刻就出现了。试目天下,有谁会有如此悲哀?

心灵的枷锁何时能打开呢?这许是只有上帝知晓?

泪无声地流,身子依然在悸动。

身子还是那么滚烫,情欲的浪涛却没来得及汹涌,

天缺一角女娲补,而心缺一角有谁补?

只有坞山云雨才能将世间的男女推向快乐的极致。

自古以来就说情人嫌夜短啊,但迷离花却难绽放。如果不是林花谢了春红?琼子渴望着这份销魂的搂抱与抚摸,可理智却不容许她留恋半分,像适时出现的魔咒,使她在娇喘中挣脱出来,胡乱地穿上衣服。

可就在这时,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是谁在这静夜中来敲门呢?犹如当头拨下一桶凉水。

小方支起战栗的身子竖耳听到的是当地人的口音,是谁呢?

等到打开门才知道母亲医院的小车司机在镇上花钱请了个向导,进村来接他了。

小方神色仓促地对琼子说:“没想到车子晚上来,对不起,我走了,但是如果当初你真的是被人抛弃了的,请相信我不会抛弃你,我发誓不会长期把你丢在这儿,我的心会留在你们身边。”这时他的语气轻得可以拂尘。

何须山盟海誓,有心结智障的女人早读懂了他的心。

小方匆匆背起行李欲离去,光着脚的琼子匆促跳下床,往他手里塞了一件刚织成的毛衣。

他挺直脊背回头痴痴地望了望衣衫不整头发零乱且双目如醉的女人欲言又止,但很快又是原来那种干脆利索的口吻:“你先把门关好,我要司机搭我去一趟桂嫂家,接她马上回这来!”小方没再望女人一眼,风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当琼子目送着方文正的背影消失在屋外的漆黑远处时,琼子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似的,她不禁号啕大哭,独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了一阵之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当她去看两个孩子时,发现枕头边放着一封信。展开一看,是小方特地用工整端正的字体写给她的。她迫不及待地就着灯光下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她虽然发生智障,但好在不是先天性的,以前学过的文字阅读能力尚未丢失。所以她只是比一般人读得慢一些罢了。

哑姑,我不能在这照顾你们了,请你原谅我的苦衷。但愿你能尽快康复,重温过去,记起你的家。

因你这最近几个月不跟我说一句话,以致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沟通好。我知道自从咪咪几次来这当着你的面闹以后,你就像一个无助的贝壳,躲到壳里面再也不肯出来。其实你应该知道,我跟她只是一般朋友,她就像我的妹妹,虽说她有那层意思,但我始终没表过态。如今我与你相遇是缘,我相信她会找到更适合她的终身伴侣。

哑姑,我这个人不很浪漫,也不会花言巧语逗你快乐。我肯定不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理想人选。我想你要是找回了记忆,排除了脑筋里的障碍,到时你也许还会有另外的选择。

现在有几件事提醒你:那间屋里的一箩谷子,本来我会去碾米存放,久了怕生虫。罗队长答应会叫柴财帮你每个月去碾好米的,茶油猪油还留有两瓶,你暂时艰苦一点,我会争取每个月汇钱来给你开支。还有,沈桂嫂的保姆工资已计划在本年年终算账后的工分钱里出,罗队长答应会负责经手付与她。

你和沈桂除了带好孩子,只须照料一下菜土里的蔬菜,你看见吗,那几畦白菜长势还不错。

有什么困难可以找罗队长跟妇女主任。我还跟罗队长爱人讲好了,她们会有人帮你砍柴,你只要帮他们打毛线衣就可以。她们都羡慕你有一双尖尖巧手,等我有工资了帮你买部缝纫机,你就可以给孩子做衣服穿。

你们万一有什么病痛,只要跟罗队长讲,他会帮你们请医生。罗家嫂子说你近来吃了中药好些,她还会帮你去请那个老中医再来帮你看一回。你有事也可以找那位妇女主任李英,她很负责的。

写了这么多,就此搁笔吧,我其实也很矛盾,请你理解。”

小方和司机接了桂嫂送至屋前时,他对桂嫂千叮万嘱:照顾好她母子仨人。他还向司机借了六十元钱要桂嫂转交琼子。

当桂嫂连夜赶回知青屋,只见琼子失魂落魄地坐着发愣,她将六十元钱和一张写有他母亲单位的电话号码交给琼子,唠叨了一会并轻言细语地劝她:“快睡吧,夜深了!小方说他回去把手续办好后还会来这里一转。”她连连地打着哈欠,忙又抱起孩子撒完尿后,便带着孩子睡去,很快便打起呼噜。

当年曾是校花的琼子,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就接过不少男生的情书,可她从未细心读过,而这封远远不及以前烫手的异性书信却显得分外沉甸甸的,其实才过豆冠年华的女人,本该是才进入初恋的如花岁月,可她的心上却像早已长满了青苔一般不胜萧瑟。

就在这时,她忽然脑袋瓜里似乎开了窍,冻结了的与信有关的记忆钻了出来,她猛地想起有个在部队上军校的小伙子曾给她写过一封信,要她等着他回家来娶她。可是她当时慌不择路地从那个温暖的山里人家跑出来了。

再也回不去了,那封信也忘了带出来。我这死记性,她不禁诅咒起自己来。

她一阵口干舌燥,依然无语,看似悠远的眼神盈满惆怅与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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