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想醒来。真的。
梅金深陷在席梦思的大床上,并没有睁开眼睛,但已隐隐感觉到厚重的窗帘缝隙间的一道淡灰色的晨曦。
今天的事情很多,她是不能贪睡的。
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这已成为习惯,也是贺润年要求的,因为大公司随时都可能有危机处理。昨晚睡前她决定关掉手机,不是说这个世界上缺了谁都行吗?但是不到一分钟,她还是重新打开手机,否则耳根清静了,心里反倒不踏实,很可能难以入睡。
贺武平在她身边睡得酣甜,他侧着身子,头部轻轻抵住她的肩膀,像丙丙一样放心安睡,这让她坚强的内心突然柔情似水。
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看上去比她还累。昨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床的。自从贺润年决定公司可以买两架私人飞机,贺武平立刻到飞行俱乐部报到,每天按时上课,比上班积极百倍,一心想拿到飞行执照。
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还是那么贪玩,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是由兴趣出发,没有兴趣的事他碰都不碰。梅金也试图叫他看一看公司的报表,学习一下管理公司,他马上皱眉头,一脸的心不在焉。
他办公室的潜水照已经换成他一身飞行服头戴飞行帽的雄姿,下面写着一行字:我要飞得更高。
到头来还是她没脾气,山崩地裂就在眼前,他照样睡得岁月静好。你不服不行,服死他了。
大约是在一周之前,梅金又一次接到邦德高科男低音的电话,约她到七号会所吃晚餐,她当然知道来者不善,但又不得不去。她并没有奢望邦德从此跟她两不相欠,但是没想到这个来电比她预期的早太多,一根细幼的无形绳索已经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是可以随时抽紧的。
七号会所是邦德公司的私家会所,没有任何招牌,是一个别致的花园簇拥着一片深灰色的平房,叠加式的设计,像直贡呢的褶皱,层出不穷,自然而又不明底细。装潢是细致中又抽象了一把,令人不觉暗自感叹设计者的审美品位。
是一种可以玩味良久的高深之美。
就像是公告天下了一样,不明缘由的,坊间无论又盖了多少奢华领地,有叫八号花园的,也有叫九号行馆的,没有人敢冲到七前面去,除非你找死。
七号会所隐秘性极好,不设大堂,全部是风格迥异的房间,每一间都宽敞宜人,不会有拘束之感。房间里分两个区域,一边品茶,同时可以透过大型的玻璃窗看到后院广阔的绿树和草坪,天黑以后便是梦幻般的灯饰。另一边就餐,餐桌上方的吊灯光线适中稳定,有时隐时现的背景音乐环绕左右。
门口无论进出都不会遇见其他客人。
餐桌上放着两套餐具,这让梅金明白晚上的谈话是一对一的。餐具十分讲究,黄色的图案上滚动着蓝色的飞龙,花纹繁复,尽显尊贵。好像不是吃饭,而是陶瓷品鉴会。
请客的人已经在房间里等候梅金,见她进来便起身迎接,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可以说长相周正,戴一副黑框眼镜,目光略显冷峻。他穿了一身便装,但一看就知道是名牌精品,布料软熟养眼,剪裁和做工经得起反复观赏。而房间里的服务员全部都是黑色西装、白衬衣、领带,正规得体。
这个男人表面上很是热情,但骨子里透着不卑不亢。握手的时候他只是点到为止,这让梅金一开始就很不舒服,她会不懂什么是敷衍,什么是做戏吗?既然都是体面人,巧取豪夺也可以讲点礼数。
吃什么就不用说了,重要的不在吃。
中年男子递给梅金一份简历,上面有他的照片,他的名字叫胡国庆,这种名字很大众,果然是国庆节生人。学历一栏有国外镀金的经历,目前在某基金会供职,任执行主席。
简历里面还包括他的一部分经济理念,以及近年来他的基金会的大事记,从中可以看出他的才华和业绩。
梅金明白这份简历是制作合成的,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管是叫胡国庆还是李国庆,肯定是邦德公司的人,跟什么基金会毫无关系。至于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她也无从得知。
但是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份简历,她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胡国庆直言道,贵公司今年底就要更换独立董事,还希望梅小姐帮我在贺润年面前美言几句。梅金如梦初醒,常言道,就怕贼惦记着。松崎双电共有六个独立董事的位置,其中四位今年不变,另有两位需要重新委派。
独立董事,是指独立于公司股东且不在公司内部任职,并对公司事务做出独立判断的董事。
松崎双电是上市公司,独立董事必须占有一定比例。
邦德高科这么做无非两个目的,第一还是求财,独立董事有不菲的年薪,这是邦德永恒的目标。第二便是渗透到企业中去,名正言顺地掌握企业的内部事物和商业行为。
如果邦德渗透进来,至少可以掌握三项特权:首先可以要求第三方独立提交财务顾问报告,其次可以提议聘用或解聘会计师事务所,次之还有权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邦德如下山之虎,气势如虹,完全超出梅金的想象。
配有烛台暖热的天九翅浓香饱满,就是烫得没法下咽。
梅金缓慢而优雅地转动着瓷勺,轻轻地口吐香气,似乎正在一心一意地品尝佳肴。她尽可能地保持仪态,脸上始终挂着淡若莲花般的笑容,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
但是她的内心,犹如待宰的羔羊。
她现在是腹背受敌,前有邦德泰山压顶一般的攻势,后有蒲刃超常的机敏相逼,尽管蒲刃出院之后便开始调养身体,每天早晨坚持跑步,回学校上课,穿梭各大车展和车场准备买新车,周二仍到中修堂坐诊,而且还跑到三亚高调秀恋情,但凡此总总,无非是告诉曾经加害于他的人,他已经对冯渊雷的事不感兴趣了,他将重返自己原有的生活。
但以梅金对蒲刃的了解,他才不是一个罢休善甘的角色,这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命脉。
她就在这双面的夹击中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而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从哪来归哪去,死无葬身之地。
服务员端来的鲍汁海参,分别放在她和胡国庆的面前。
梅金抬起头来,努力对胡国庆保持笑意,她说我尽力吧,但是贺老爷子挺固执的,独立董事的事从来不让外人过问,事实上就是他一个人拍板。
胡国庆笑道,这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松崎双电的无冕之王。
梅金淡淡回道,江湖传言,不足为信。
胡国庆道,以我的经验,江湖传言反而都是有影儿的事。
梅金笑道,那关于邦德的传言也可以信吗?
胡国庆一挑眉毛,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
梅金正色道,那就给我一个准数,我去筹办就是了,何必费此周折?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餐桌上堂而皇之的简历。
胡国庆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笑眯眯地把盘子里柔韧的海参轻轻地切成一段一段,他用叉子将一段海参蘸满鲍汁后放进嘴里,然后仔细品尝,这才慢慢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胃口有多大,好饭还是一口一口吃比较有意思。
此时的梅金已经彻底倒了胃口,但她还是假装随意地看了看卡地亚时尚腕表,微笑地把那份简历放进了橙色的爱马仕铂金包里。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胡国庆点头示意,我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她又加了一句,谢谢你的晚餐,非常难忘。之后便匆匆离去。
胡国庆也是微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是并没有起身,仍旧正襟危坐地品尝他的海参。
这无异于胯下之辱。梅金坐在自己的奔驰车上,长时间地静默。
好一会儿,她才把车驶出了七号会馆大院,为了绝对安全,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与邦德有过任何接触。
行驶了片刻之后,她决定转道直奔白云山顶,每逢她心境黯淡情绪抓狂的时候,都会到白云山上兜两圈,在山顶打开所有的车窗,深深地吸一口气,让自己平稳下来。
她想,假如冯渊雷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可能会去找他性交吧,直接的原因是可以减压,人为什么要欲仙欲死?就是因为要脱离现实啊,就像当年她去找他一样。他是她的猎物,反过来也一样。他们才是在血雨腥风中刀枪相见、奋力拼杀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他们是那种目光一旦相遇便可以卸掉盔甲的盟友。
现在他走了,她多少有一点寂寞。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是来享福的,有人是来讨债的,有人是来还情的,还有人是来直取你性命的。
如果命中注定,应该死得其所吧。
反正她肯定不是来报仇雪恨伸张正义的人,梅金这样想到,而且简直就是为爱而来,这太滑稽了,正如王尔德所说的“我们同在阴沟里,只是有些人选择了对着星星看”。她居然是那个仰望星空的人。
那天晚上,她也的确在山顶站了很久。
终于,梅金睁开了眼睛,起身后还不忘给贺武平掖了掖被子,怕他背部着凉。她现在不仅仅是丙丙的妈妈,也是贺武平的妈妈,妈妈是什么?就是包容他的一切,除了爱,还是爱。
梳洗完毕之后,梅金便赶到公司,一上午马不停蹄地处理了许多公务。
中午十二点半,她准时赶到富美大厦的半岛酒店吃商务套餐,在临窗的座位刚刚坐下,贺润年就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过来,梅金急忙起身,为贺润年拉好椅子。又是穿黑制服的领班为他们端来一壶热茶,两份简单的美食。
贺润年看上去心情不错,为了便于照顾,丙丙一直住在贺家老两口那边,所以贺润年先讲了丙丙的一些趣事。
转入正题以后,贺润年的脸色渐渐严肃,他是那种可以把家事和工作严格区分的人。梅金首先汇报了斥资引进管理系统全面升级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除了公司的效益在逐渐提升之外,最主要的是堵住了许多管理上的漏洞,由于扩张的需要,松崎双电的管理一直滞后,曾有一段时间混乱疏漏,以至于内地常有发现老鼠仓的现象,就是总部一直在发货,但是钱收不上来。当时梅金就坚称,松崎双电根本没有订单的问题,只有管理机制方面的问题。
在管理系统全面升级的同时,梅金成立了松电旗下的管理公司。
事实证明,她不仅说到要害之处,而且她的举措也有效地加强了松崎双电的管理,使这条超级战船更加正规化、现代化。这一点是大家都看得到的。
以前,贺润年对现代化管理缺乏认识,而且他非常排斥别人在他面前拽一些闻所未闻的新名词。梅金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她说,管理就是老李负责切蛋糕,老王来分。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而是用有效的制度阻止他们贪念的实施。这些话对于贺润年来说一剑封喉。
胡国庆说得没错,梅金的确是松崎双电的无冕之王。
后面说的是独立董事的问题,贺润年根本不看胡国庆的简历,他看着梅金,等待她说出要害的那几句话,梅金的解释是,胡国庆在政府方面有相当不错的人脉关系。这当然也是贺润年要听的话,所以胡国庆可以说是轻松过关。
梅金谈到的第二个独立董事是蒲刃,这件事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些所谓不爱钱的人都是不爱小钱,大钱人人都爱,超出自己想象的大钱砸在脑袋上都是惊喜。
遥想在蒲刃家乡的时候,梅金跟猎装女就住在麻黑的亲戚家里,白天,他们三个人跑到山上去寻找野人,严格地说只有猎装女一个人在认真地寻找,不时的东张西望,神情像一只美丽的梅花鹿。而梅金只是闷头想着自己的心事,麻黑穿一双旧皮鞋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地点起一根烟来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对野人毫无兴趣。
有一次,梅金忍不住问猎装女,你真的相信有野人存在吗?猎装女惊奇地看着她反问道,难道你不相信吗?
那意思是说如果不信,你来干什么?
梅金迟疑片刻道,我,当然是,相信的啦,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希望啊。
猎装女想了想,问道,你相信爱情吗?
梅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猎装女认真道,那你见过爱情吗?你能说清爱情是怎么回事吗?就算你真的爱他他也同样爱你吗?
梅金被她问得一脸茫然。
猎装女道,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你相信就有,不相信就没有啊。
梅金没想到自己的心里着实一沉,好像被小石子击中了一下,按理说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种猎装女在她眼里基本就是白痴。可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讲这么玄妙的问题,她还真的是被问住了。是啊,如果有些东西根本不存在,那她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她当然知道贺武平早已经不爱她了,他只是需要她,这一切她都了然于胸,但是她还爱他,没办法,这一剂最迷幻的毒药是她自己要喝的。
何况,就当是救自己她也必须全力以赴啊。假如她没有瞒天过海的能力,一旦东窗事发,贺家是一定会把她扫地出门的。
晚上,梅金有意识地多跟麻黑的亲戚聊天,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稍微年轻一点的人压根不知道有一户蒲家,后来到老一点的村民那里打听,才知道蒲刃乡下的家里早就没人了,坍塌的房舍变成了一片废墟。他的母亲故去,父亲被有出息的儿子接到城里去享福了。
知道蒲刃的人都对他称赞有加。
梅金当然非常失望,她怎么会不知道蒲刃有一个得老年痴呆症的父亲住在老人院里?而且他相当孝顺,对父亲照顾备至。可是对梅金来说这是一步死棋,已经走不下去了,所以她才要重新寻找线索。
临走的那天晚上,梅金跟麻黑清了账,无论是对他还是他的亲戚,梅金都多给了一部分钱,作为打扰了他们生活的代价。
第二天清早,梅金和猎装女都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时麻黑从门外进来,他把梅金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最后决定麻黑先送猎装女出山回家,然后再回头来接梅金。
三个人就此别过。
原来,麻黑拿到梅金给他的酬劳,觉得实在太多,而他在这些天的接触中心里明白梅金根本不是来找野人的,所以他利用最后一夜,在村里到处打听有关蒲家的信息,终于有一个老者对麻黑说道,你要问蒲家的事,干吗不去找江小孩?
梅金问道,江小孩?这是人名吗?
麻黑解释道,他的大号早就被人遗忘了,由于是个中医郎中,专门会治小孩子的病,所以别人都管他叫江小孩。
据说江小孩是蒲刃的义父,到现在逢年过节都会收到城里寄来的汇款,是蒲刃孝敬他的。
下午,梅金拿着麻黑留给她的地址去找江小孩,他家就是普通的农舍,只是院子里晾着一些中药,家里并没有病人,据说若不是大病都是晚上才来。江小孩也不在家,去山上采药了。梅金等到傍晚,江小孩才回来,完全是农民的样子,背上有一个蛇皮口袋,估计里面会是新鲜的草药,唯一有一点郎中的气质是他奇特地戴着一副圆形眼镜。
江小孩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身手利落,头发也十分浓密,白少黑多。
他的性格非常温和,就是房子着火都不会急的那种。
他一直都在称赞蒲刃,夸他聪明,小的时候教他认草药,从来都是过目不忘。如今蒲刃学有所成,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还强调了蒲刃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早年他并没有格外照顾他,只是有时候上山采药带着他,上初中以后,蒲刃已经可以采药拿到镇上去卖,为的是挣学费。
有一次蒲刃在山上饿昏了过去,江小孩就把自己带的口粮给他吃了,仅此而已。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蒲刃对他会有一种父亲般的情感。
蒲刃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称得上是有潘安之貌,但就是性格暴躁,他跑到外面去做生意血本无归,混不下去了只好回来,脾气变本加厉地坏,逐步演变成家暴,有时候老婆孩子都睡下了,他喝了酒回家,把他们抓起来就打。倒是蒲刃的母亲性格隐忍,为了儿子吃了不少的苦,早年蒲刃的父亲不在家,她靠养猪、养鸡、上山砍柴、卖柴卖鸡蛋供儿子念书。
蒲刃小时候感觉他的母亲是从来不睡觉的,只要睁开眼睛,母亲就在忙碌,母亲不仅种茶叶、种红薯秧拿去卖,还跑到小学校的附近去捡垃圾,为了不让年幼的儿子难堪,她都是早上五点钟出门,早去早回,还把垃圾背到镇上去卖,这样干了两年,蒲刃居然都不知道。
蒲刃十岁的时候看到母亲咳血,惊恐万分,那时的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母亲的世界他如何活下去?他曾经要求不读书了,跟母亲一块干活分担家务,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这一眼在他的心中变成了疤痕,常常会隐隐作痛。
蒲刃对妈妈说,我们实在太穷了,读书真的有用吗?
母亲说,你爸爸生得好,有一身蛮力气,又有什么用?
蒲刃坚持跟着江小孩上山采药,也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他这个人有些奇特,长着父亲的相貌,却有着母亲好强和坚韧的内心。
父亲的归来,想不到是噩梦的开始。
有一次蒲刃的母亲用身体护着儿子,被打得几天下不了床。蒲刃外出求学之前,曾经跟江小孩说过,他就是为了母亲也要出人头地。
所以他上大学之后,想尽一切办法打工赚钱,像到工地上去拌沙浆,到码头上扛大件,这些哪是学生哥能干的活儿?他都去做,放假也不探亲,为的就是把钱省下来全部寄回家。后来母亲故去,父亲害怕蒲刃不再寄钱回家,居然三年一直瞒着此事,直到蒲刃回家才知道母亲死了三年了,坟上的青草长到齐腰。
可是就是对待这样一个父亲,蒲刃还是把他接到城里去享福了。
梅金告诉江小孩,蒲刃的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江小孩听了之后愣了几秒钟,似乎无法相信。
梅金万没想到,蒲刃会有一个比她还要悲惨的童年。至此,他在她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形象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个滴血的口子,他变得不再像一个传说,一个修饰得过于圆满的故事。
而且,既然是常人,就难免百密一疏,蒲刃是狮子的性格,他每天都在想怎样扑倒羚羊,但他从来不会想到羚羊会做什么。
其实羚羊每天也都在想怎么成功逃亡,饿死狮子。
这便是梅金唯一可以钻的空子。
贺润年倒是很认真地看了蒲刃的简历,之后他把简历放在餐桌上,眼睛望着窗外的绿地,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公司请一个物理天才来干吗?梅金急忙回道,您没看见他还有经济学的学位吗?而且对行为经济学还很有见地,曾经写过这方面的书评。
他真的超级聪明。梅金进一步补充道。
贺润年道,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但是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需要的是巴菲特而不是爱因斯坦。
梅金坚持道,公司还是要有一定比例的名流,这对大陆股民能够起到稳定的作用。不等贺润年回话,梅金凝视着贺润年的眼睛,继续说道,爸,你一定要相信我。
谁都猜不透梅金在松崎双电为什么能上下通吃,其实她就是能够搞掂贺润年,她总是正确地揣摩贺润年心底的想法,而不是盲目地冲锋陷阵,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这是她身后最硬的靠山。但同时,她又绝不以无限迎合的姿态左右逢源,她知道贺润年不喜欢献媚而是需要高度职业化的助手。
她甚至很少叫爸,关键的时候才叫,贺润年一定举手投降。
星期天的下午,阿蓉在城中村的理发店烫了个头,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披肩发上的满头小卷,感觉很是时髦漂亮。屈指一算,好像还是在若干年前结婚的时候烫过一回头发,那时别人都说她烫头好看。后来为了省钱就没进过理发店,实在长了,就自己用剪刀剪短一点。
回到出租房,小许瞪大眼睛,像见到鬼一样用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才说你是电影明星吗?
小许永远都是清汤挂面式的短发,街边流动的剃头挑子,三元钱搞掂。
阿蓉笑,未必我就不能靓一点。小许道,你老公在乡下,你靓给谁看啊,还不如买点肉回来,这几天吃胡萝卜吃得人好寡。
阿蓉看了看菜篮子,还剩几根胡萝卜和一颗包菜,便铁了心对小许说道,晚上我们出去吃,我请客。小许惊得半天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中奖了?
最近一段时间,阿蓉的心情的确不错。主要是她每周在高大哥家的活儿比较轻松,就是三个晚上到那去搞搞卫生,而且高大哥又没有老婆孩子,也就没有那么多事。这样赚钱就赚得比较轻松愉快。
有一天晚上,高大哥在书房里半天没出来,出来后就叫阿蓉把书房里的几个黑塑料袋提到楼下的金杯车上,然后高大哥开着车就走了。此后隔三差五,就是做这同一件事。
阿蓉心想,什么值钱东西,还要锁起来?便忍不住问高大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高大哥回道,是我们花钱买的垃圾。
阿蓉当即一个立正,脱口而出道,什么?垃圾?垃圾还能卖钱啊?
高大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直言道,你家的垃圾当然不行了,你家的垃圾当然是最低碳最环保的垃圾,完全不能再生了。我们需要的是高端人群的垃圾。
阿蓉不解道,什么是高端人群?
高大哥道,这么说吧,就是当官的,文体明星、名人、教授、老板、工程师,反正是高收入人群,他们就是高端人群,他们的垃圾就很有价值,有公司委托我们调查高端人群的浪费和碳排量的数据,然后再把这些登记表重新寄给他们,让他们惊叹自己对地球做了什么。也只有这些人带头环保,环保的理念才能推广到社会上去。
对于城里人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做法,阿蓉是早已见怪不怪了,比如给植物打吊针啦,听音乐的牛肉卖得贵啦,炒一碟菠菜根吃得津津有味啦,虽然垃圾卖钱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也不觉得出奇。可惜的是她的垃圾没人要。
但是她转念一想,我的垃圾虽然不行,但是蒲教授家的垃圾肯定值钱吧。于是她对高大哥说道,我有一个东家就是教授。高大哥问是哪儿的教授?于是,阿蓉把蒲刃的资料报给高大哥听。高大哥听后觉得还行,但他嘱咐阿蓉,第一你自己不能分类,所有的东西照单全收,全部送来。第二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否则调查结果就不真实了。
阿蓉连连点头。
说好每一天的垃圾是十块钱,阿蓉隔天送过来两天的垃圾,一周一算账。阿蓉简直乐疯了,这钱还不是白来的?不烫头还等什么?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当天晚上,阿蓉就和小许到“辣妹子辣”小餐馆,要了一盘萝卜皮,一份干锅肥肠,结结实实吃了两大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