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北欧依然春寒料峭，我从荷兰来到了已经春光明媚的波希米亚，来到了心仪已久的伏尔塔瓦河畔金色的布拉格。
荷兰到捷克，要从西北到东南斜穿过整个德意志大地那熟悉的山川，今天要去的地方是波希米亚。波希米亚，多么浪漫的名字：华丽浪漫之中略带点放浪，又略带点特殊的乡土气息；那是从斯美塔那，从德沃夏克，甚至于从马勒的音乐里可以感受到的那股迷人的气息。波希米亚也让我想起那些住在巴黎塞纳河左岸许多小阁楼上的穷艺术家们；普契尼的著名歌剧《波希米亚人》（也称《艺术家的生涯》）所刻画的正是这批人。
去布拉格要在慕尼黑转车。我选择在此过夜，以避免在午夜时分到达布拉格，因为我期望在阳光下进入波希米亚，在阳光下抵达金色的布拉格。
次日清晨坐上从慕尼黑前往布拉格的列车，不到两小时就过了边境，车窗外的地名从德文变成了捷克文；终于进入了波希米亚！脑海里响出了德沃夏克那首有浓郁波希米亚风味的F大调第四号斯拉夫舞曲（op.46），陶醉在那波希米亚的梦幻里。遗憾的是，从窗外映入眼帘的景色却和这音乐里浓厚的波希米亚浪漫情调格格不入。因为一进入捷克，窗外原野的颜色就变了，不再是到处一片茵绿。苏联已经解体，但前苏联的卫星国所遗留下来的贫穷落后却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改变的。
经过捷克第二大城皮尔森（Plzen），列车在此停留良久。捷克本来不穷！皮尔森曾经是捷克历史上飞黄腾达的工业大城，是大名鼎鼎的斯科达（Skoda）汽车的大本营；然而如今却一片灰不溜秋。从长辈们嘴里常常听到，抗战前三十年代老上海跑马厅边上林立着的广告里就有三个大广告来自捷克：一是斯科达汽车；二是皮尔森的啤酒；三是芭佳（Bata）皮鞋。可见当年的皮尔森不可小觑！如今斯科达汽车因经营不善而被德国大众汽车收购。熟悉啤酒的人一定知道，欧洲许多啤酒后面常常会标上一个“Pils”以表明是清啤酒，这个“Pils”就源自皮尔森。现在捷克啤酒的质量每况愈下，竞争不过西欧。原本产自伏尔塔瓦河上游美丽小城捷克布杰约维采的著名百威啤酒（Budweiser）现在也成了美国品牌。捷克啤酒桃李满天下，唯独没有留下自己；芭佳皮鞋则成了加拿大的品牌。捷克的遭遇是东欧那些难兄难弟们的共同遭遇，没有例外。
终于抵达了久仰的布拉格。布拉格火车站历史悠久，看上去有点陈旧，但那旧日的气派还在。走出火车站，布拉格就显出了她给人第一眼的魅力，到处都是气派不凡的的中世纪风格建筑。地铁四通八达，走下地铁站，里面的气派却是在西欧无论如何看不到的；这分明是受了苏联的影响，因为在莫斯科可以见到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地铁站，大概相信富丽堂皇的地铁站可以凸显出苏维埃的优越性吧。坐上几站地铁就到了一家蛮有规模的旅馆，一天不到10美金；但里面陈旧简陋，光线昏暗，好在一切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意思的是，房间里有个善意的提示：布拉格的自来水是可以放心饮用的。这水是伏尔塔瓦河的水，捷克的母亲河水，是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饮用过的水。我放开水龙头，痛快地饮下了一大杯。
维谢赫拉德堡
为何一个外来的爱乐者会对伏尔塔瓦河如此深情？这都是源自斯美塔那著名的交响诗组《我的祖国》（《Mvlast》）。是《Mvlast》把伏尔塔瓦河的美传遍了全世界每个角落。
交响诗组《我的祖国》由六组反映捷克历史传奇的不同标题的交响诗组成：
1.《维谢赫拉德》（《Vyehrad》）。这是象征着古代捷克王国最早起源的古堡和教堂，她耸立在布拉格南郊伏尔塔瓦河东岸的一个山坡之巅，也称之为布拉格高堡。乐章一开始，竖琴就拨出了维谢赫拉德那四个音符的主旋律（bB-bE-D-bB），它像是捷克民族的灵魂那样贯串了整个《我的祖国》交响诗。
2.《伏尔塔瓦河》（《Vltava》）。这是整个《我的祖国》交响诗的灵魂，也是最美最感人的诗歌。伏尔塔瓦河是易北河上游的支流，发源于波希米亚南部邻近奥地利的山区，她自南往北贯串了波希米亚。两支长笛的旋律象征着两条小溪从山林出发北去，一条温而急促，一条冷而平静，她们流过多石的河床，飞溅出闪闪浪花；越来越多的乐器加入进来，两条小河越变越宽阔，终于进入了波希米亚平原汇成一条大河伏尔塔瓦：整个乐队奏响了优美感人的《Vltava》主题旋律：
从岸边的波希米亚村庄里传来了轻快的波尔卡舞曲，那是农民们在参加婚礼。在宁静的夜晚，伏尔塔瓦河流经月光下的古堡废墟，让人联想起捷克坎坷的历史。拂晓，在东边黎明的朝霞里，右前方东岸山巅上现出维谢赫拉德高堡和教堂的雄伟身影：《维谢赫拉德》（bB-bE-D-bB）的主旋律出现。大河终于流过布拉格，整个交响乐队再现了震撼心灵的《Vltava》主题旋律。母亲河把我们留在了布拉格，她继续向北悄悄地消失在远方。
3.《莎尔卡》（《rka》）：这是捷克古代一个怪异的传奇，是关于女武侠莎尔卡带领她的姑娘们对男人报复的故事。
4.《波希米亚森林和田野》：是波希米亚平原的一幅“音乐画”。
5.《塔伯》（《Tbor》）：塔伯是波希米亚南边的一座古城，是十四世纪波希米亚宗教战争的中心。《塔伯》的音乐主题是一群武神。音乐不中断而直接进入《布兰尼克》。
6.《布兰尼克》（《Blank》）：布兰尼克是波希米亚的一座大山，它里面有个大山洞。武神英雄梵切斯拉斯（Wenceslas）带领他的武士们在里面休眠。一旦祖国需要，他们马上会冲出山洞，为波希米亚而战。
正是这交响诗《我的祖国》，使得维谢赫拉德古堡和教堂成为我在布拉格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当然还要去维谢赫拉德墓园朝拜德沃夏克（AntonnDvok，1841—1904）的墓地。
下午还有时间，坐地铁直接去了维谢赫拉德。周五下午，地铁非常拥挤，但相当安静。从维谢赫拉德地铁站出来向西朝山坡步行十几分钟，就来到了布拉格高堡。站在布拉格的发源地维谢赫拉德小山之巅俯视山下在夕阳下滔滔北去的伏尔塔瓦河，心中伴响着斯美塔那优美的旋律《伏尔塔瓦》，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此情此景是人生最美的瞬间之一。
墓园就在高堡旁，入口处有一巨型雕塑，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碑铭，原来是捷克的民族英雄谱，上面刻有六百多个不朽英雄的名字。时近傍晚，墓园空无一人。事先没能打听到德沃夏克的墓址，凭空寻找时间来不及，晚上还有音乐会。这时候忽见远处有一位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赶紧跑过去打听。他一听“Dvok”，一言不发就把我领到一座大墙前指了一指。这里原来是一大排壁墓，一眼就看到了德沃夏克墓壁上的半身胸像。
为时不早，得搭地铁赶回城里去听音乐会。今晚周末在国家歌剧院有威尔第的歌剧《阿伊达》，还有余票。票房可以直接收美金，很方便，票价只有8美元。
金色布拉格
“布拉格，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这是歌德的赞美；当然，诗人是夸张的。然而我所看到的，会是歌德所看到的布拉格吗？歌德、贝多芬时代的布拉格一定比现在美丽得多！
“不是女人不温柔，只因未到布拉格……”，但可以肯定，现代女子绝不会比歌德、贝多芬时代的温柔。所幸的是，尽管经历了动荡战乱，布拉格毕竟还是东欧最令人神往的都市。
布拉格正好位于欧洲的中心位置，北欧的哥德式和南欧的罗马式巴洛克式风格的古老建筑在这里相映生辉。哥德式尖塔和罗马式圆顶塔高高低低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塔林。这春光下的布拉格已经够美了。要是到了深秋时节，布拉格那一片金碧辉煌的教堂、塔林，陪衬着到处覆盖着的一层金黄色的落叶，在那金秋的阳光下则愈加绚丽多彩。那才是“金色布拉格”的真正含义。1992年，布拉格整个城市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若仅仅是作为捷克这样一个小国历史上的政治文化中心，那么布拉格断不可能被人们赞许为“欧洲皇冠”。在布拉格建城以来的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上，在中世纪里长达几个世纪的时期内它曾经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首都，即欧洲的中心。
第二天周六，依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从国家歌剧院南不远处的国家博物馆地铁站出来，就来到了布拉格最气派的瓦斯拉夫大街（Vaclavskenam），也就是顶部金光闪闪的国家博物馆前方的梵切斯拉斯大广场（WenceslasSquare）。这条宽阔的大道中间有大片的鲜花草坪和雕像，这里也许是布拉格最为金色也是最热闹的地段。
布拉格的中心城区范围不大，安步当车可走遍全城；无论到哪里，都让人感到惬意。中午时分不觉遛达到了伏尔塔瓦河东岸的老城区，这是布拉格精粹之处。旧市政厅广场四周尽是各具特色的历史建筑：哥德式的旧市政厅；迪恩（Tyn）教堂；现已成为版画美术馆的罗可可式的金斯基宫；巴洛克式的圣尼古拉教堂等。购票登上迪恩教堂的钟楼，整个布拉格尽收眼底。从这里看出去的布拉格，与其说是金色，不如说是一片橙红色的海洋。所有的屋顶无一例外地全是干干净净的橙红色瓦片。
在这个广场上，最吸引大批游客仰头观看的是那座著名的组装于1410年的古代天文时钟，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座古代天文时钟之一，而且是目前唯一还在运作的。时刻一到，那钟门就准时打开，基督的12个门徒会出来向大家报时。
市政厅广场四周到处是露天咖啡座，价廉物美。偷得浮生半日闲，坐下来享受一杯浓香四溢的布拉格咖啡，伴上这广场的气氛，对现代人而言是难得的闲情逸致。广场四周到处可以看到一个个的学生，站在那里，举着当夜或本周音乐会的告示牌或节目单。我好奇地看了好几个小伙子手里的节目单，内容丰富，大多是古典音乐，以室内乐为多。做广告的学生全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人会吆喝呐喊推销票子。一个满头金发的女大学生的牌子吸引了我：大学生交响乐团竟然能够演出莫扎特的《安魂曲》（Requiem），不可思议！就在离此不远的一个教堂里，今晚还有余票。我毫不犹豫买下了票子。
向西走不远，过桥塔就来到了著名的查尔斯大桥。又见到了从南面维谢赫拉德高堡那边流来的伏尔塔瓦河，从大桥下悄悄北去。大桥西端的上方就是雄伟典雅的布拉格城堡。
查尔斯石桥（捷克文为：Karlu°vmost）是布拉格伏尔塔瓦河上最早的一座桥梁，于1357年在查尔斯四世的授命下动工，建造了近五十年，直到十五世纪初才完工，成为当时连接河西布拉格城堡同河东老城区之间唯一的通道，它甚至也是当时欧洲中部的河上交通枢纽。查尔斯石桥长516米、宽9.5米，有十六个石拱桥洞。设计精湛，桥体坚固。在每个桥墩的上游一边建有坚固的锲形防冰石堤，有效地保护了桥墩免受初春来自上游的融冰的破坏。十八世纪后，石桥上又增加了三十多尊圣徒和历史人物栩栩如生的塑像，使大桥有了更浓厚的巴洛克式宗教风格。
从查尔斯石桥上可以看到桥南河边的斯美塔那纪念馆。走回老城区，过桥塔右拐，小街西边有古代刑具博物馆，朝前再右拐到河边一座咖啡色的房子，就是斯美塔那纪念馆。这里不是作曲家本人的故居，而是由原来的水务局改建的。展览馆设在二楼，两间相连的大厅墙上满是图片，大厅里陈列着钢琴和乐谱。馆内资料丰富，日记、书信、作品乐谱、舞台设计、服装，应有尽有。在这里可以点播斯美塔那的作品。我说了“Vltava”，工作人员用遥控器一点，优美的旋律就响起来。窗外就是伏尔塔瓦河、查尔斯石桥和对岸的布拉格城堡。斯美塔那在捷克民众的心目中享有崇高地位，他的青铜雕像坐落在伏尔塔瓦河边。
斯美塔那（BedichSmetana，1824—1884）出生于波希米亚东南部老城利托米什尔（Litomyl），父亲是一位酒坊主，酷爱音乐。受父亲的影响，他从小就对音乐着迷，并展露出音乐才华。他崇拜李斯特和莫扎特，也正是李斯特把他带入了真正的音乐世界，并帮助他出版了第一部钢琴作品。我熟悉的一位音乐教授常常爱骂李斯特，其实李斯特还真是个热心人；尽管他有江湖气，爱作秀，又跟着瓦格纳攻击勃拉姆斯；但得其相助者也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