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作为亲身经历者,孙以恒对于以恐治喜还是很有发言权的。当年药王村有一个小伙子做孙安,这孙安为人很憋屈,不管是谁都能欺负他头上。但天佑残疾人,有一天孙安在县里花了身上最后两块钱买了一张彩票,谁知道中了五百万大奖,当时就喜极发狂,狂笑不止。
家里人一看这情况,不吃一惊,便来孙以恒家里治病。但孙楚雄当时进山里采药去了,家里就孙以恒一个人,恰好他看到范进中举那一段,就合计验证一下书中的道理。
所以他毫不犹豫噼里啪啦给孙安十个嘴巴,但孙安除了从一张清瘦的脸颊变成二皮脸,就没其他反应了。当时孙安的母亲孙狮子就急了,这女人能叫孙狮子,暴力程度可见一般,好在孙以恒这人机灵,擅长变通,便换了个法子。
他把人都支出去了,就自己和孙安在家,便和孙安说了山外面中头等大奖人的悲惨遭遇。
当他说到第五个头奖最后被人给投江以后,孙安彻底崩溃了,这一崩溃,便回复正常,从此兑了大奖,成为土豪,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不过她爷爷又不是兔子,哪那么容易吓?所以进屋之前,两人事先商量了一下。当然,无论是孙以恒还是公子婉君,都很默契的把“愿天下有情人都是兄妹”这一条给删除了,因为生活毕竟不是演电影,不可能遇个人就是你淳哥。
“爷爷……”公子婉君脸色通红,走到公子定康身边。
公子定康微笑看着孙女,以为两人刚刚在外面谈妥,一想到孙女总算有了归属,他就喜不自禁。
但公子婉君接下来的话,就好比晴天霹雳,直接把老头儿直接撂倒。
“对不起爷爷,我不能同意,因为我……我有了女朋友!”
公子定康一愣,女朋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公子婉君说的女朋友,就是情侣!原来自己的孙女不喜欢男人!
他原本还以为孙女心高气傲,所以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接纳过哪个男性,原来公子婉君不是太清高,而是有着特殊癖好!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他深深一叹,只觉得巨大的恐惧忽然之间包围了自己。这种恐惧是如此强烈,比他这一辈子经历的风浪加在一起还要更加凶猛。
公子婉君眼圈一红,直接跑出了卧室。孙以恒目送她离开,心中却只有佩服两个字。
要么怎么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公子婉君之所以说自己是个拉拉,喜欢结交同性朋友,都是和孙以恒商讨之后订下的计策。如果不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就凭她刚刚的神情,孙以恒几乎都要相信她真是一只拉。
但任凭公子定康火眼金睛,无奈女人都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所以直接蛮混过去。孙以恒知道女主角走了,接下来全都得自力更生,高唱独角戏,便趁着公子定康心神未定,继续抓紧治疗。
人情五毒喜怒悲思恐,他已经拔了其中三毒,便将目光对准最后两毒。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你真拿来茅台五粮液二锅头,不是治病,而是害人。要么怎么都说曹操是个大奸臣?就因为他连写个词都要忽悠,难怪罗贯中当年把他写得那么缺德。
其实真正能治思的,是怒。因为怒和思是相辅相成的两种情绪,这就好比肝和脾,一属木一属土。
以怒胜思的例子在华夏古代医案中是最为常见的,当然这里首先要感谢我们华夏国妇女同志几千年的的贡献。这里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寻常人家两口子闹别扭。
妇女同志虽然比之男人心思重,但只要一发脾气,总会很快回复正常,这正是因为怒气把优思给冲淡了,所以人就没事了。
在《续名医类案·郁症》中有一则很典型的案例:说是一个女子与母感情很深,但是这女子嫁了以后,母亲突然病逝。
女子思母成疾,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药也吃不进去。
后来一个大夫看了,说这病是从思念上来得,要想治病,就得从这上面着手。
这女子是个很封建迷信和三俗的人,她汉子就找了个跳大神的,让跳大神和她说,其实她母亲前世和她有仇,所以生她下来,就是为了害她。没想到人品不如她,反倒被她给克死了。
这些日子来,人虽然在下面,但天天想着报仇。她这些日子之所以吃不下睡不着,都是因为她的缘故。这女子听了大怒,在她母亲牌位面前一通乱骂,当场就康复了。
要么怎么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呢,这女子病是好了,当她妈可就遭了秧,偏偏她男人还不能说,不然这女子知道事情真相,还得旧病复发。
孙以恒寻思气结于脾,药难独治,得喜可解。脾主思,过思则脾气结而不食。怒属肝木,木能克土,怒则气升发而冲,这才能开脾气。
便对着公子定康微微冷笑,“老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婉君吗?”
公子定康这时已经从刚刚的惊恐之中恢复过来,一听这话,就知道内中还有曲折,冷冷看着孙以恒。
“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这辈子最不能忘的是什么吗?”
公子定康没有回答,孙以恒自嘲一笑,“不能忘本!其实我不姓孙,我姓杨。你可能忘了这个字,因为你是公子家当代家主,自然不屑于记下我这种小人物的名姓。但你要知道,对于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来说,有的仇是要记一辈子的。”
“我这辈子欠了很多债,但没有留下仇,因为我记住的仇人都已经死了。”
“就因为他们都死了,所以我才能安心来报仇。我之前支开婉君,本来是想毒死你。但我仔细一想,当年你毁了杨家,我今天自然也要毁了你们公子家。”
“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摧毁公子家吗?”公子定康不屑冷笑。
“我摧毁不了公子家,但我至少可以摧毁公子白和公子婉君。我知道他们都是公子家的嫡系,所以我只要毁掉这两人,公子家就会落入旁系手里,这仇自然也就报了!”
公子定康神情更冷,孙以恒笑道:“另外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你的宝贵孙女那个女朋友,其实是我花钱请来的三流演员!”
“滚!你给我滚出去!”公子定康咆哮一声,将左手边的床头柜直接踹倒。
孙以恒哈哈一笑,翩然出了卧房。公子婉君一直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脸上满是焦急,“爷爷怎么样了?”
“他比你想象的更加坚强!”
公子婉君轻轻一叹,只能在心里暗自祈求爷爷能够挺过这一劫。
此时此刻,卧室之中只剩下公子定康一个人,他看着桌上的全家福,那还是三年前他八十大寿的时候拍下的。
但现在呢?这个屹立千年的家族已经开始分离崩兮,不断衰败了。
他经历了许多,所以看得比别人更开。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道理,也就不会有永远存在的世家。
只是公子家在自己手里没落,总会让他不甘心。
如果……如果公子婉君的父亲没死,公子家族也不会青黄不接,自己也不会因为担心这个偌大家族而生病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如果,作为共同经历那段黑暗时代的千年世家,又有哪一个家族,没有在那段岁月里发生让人悲痛的故事?
公子定康拿起相框,但一张黑白照片忽然从相框背后掉了出来。
相框里是个英俊的男子,青春的眉宇之间充满了年轻人的斗志。显然是想要迎着未来大干一场。
他深深一叹,照片里的男子就是公子白和公子婉君的父亲,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接班人的男人,他的儿子。
其实这张照片是孙以恒和公子婉君离开之前故意留下的,因为破除恐毒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想事,简单来说就是转移注意力,有点东西有个念想。所以中医里讲究思则志气凝定,而虑则运动展转,久之伤肝,肝血不足,则善恐矣。情志何物?非世间草木所能变易其性,惟参禅一着,内忘思虑,外息境缘。
要知道人最恐慌的不是什么世界末日、山崩海啸,而是孤独,孙以恒用孤独来对抗孤独,就是要以毒攻毒。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卧室里突然传出来一道悠扬的口琴声。孙以恒和公子婉君相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就像孙以恒刚刚说的,公子定康的坚强远超世间所有人。
因为他得了这么重的病,却能一直坚持活着,这五毒证要是换了别人,不早完蛋大吉才怪。
“恭喜!”
“谢谢!”
简单的话,却存在着极不简单的感情。公子婉君看着孙以恒,忽然双臂环上他脖子,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
在孙以恒大脑还没彻底通路之前,公子婉君已经跑向公子定康的卧室。
孙以恒在愣了足足十秒以后,终于憋出一句足以让公子婉君内伤的话:“太狡猾了,我也要叨你一下!”
到了晚间,公子婉君早已将事情原原本本解释清楚,其实她也怕爷爷刚刚拔除了五毒,又得了心病。虽然如此,老爷子看着孙以恒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谁把你这么五情轮回折腾一回,你不把他当生死仇敌那已经是很豁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