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琴劈头盖脸的一席话,把维红和高照说得都愣愣的看着她。维红为了摆脱窘境,匆匆向高照打了个招呼,说是到那边去张罗一下,便赶忙抽身离开。
何琴看着维红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歪起脖子去看高照,发现高照正眯缝着眼睛在琢磨自己。她瞟了高照一眼,嗔怒地说道:
“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27、舞蹈与拳术的交响曲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演出最后竟是不欢而散。因为演到第五个节目的时候,音响突然烧坏了。
节目开始进行得倒是很顺利。第一个节目是“鹏城花园老年合唱队”的大合唱;第二个节目是舞蹈,由四个穿得很露的、在鹏城花园合租房子住的、晚上穿梭于歌舞厅里的女孩表演;第三个节目是幼儿园老师表演的男女声二重唱;第四个节目就是高照表演的“陈氏太极拳老架一路”。
高照表演的时候,维红放下一切工作站在人群中仔细欣赏。
她是学舞蹈的,所以对动作的线条美和神韵美特别敏感。她知道线条美和神韵美都是很难达到的。要达到动作的线条美,除了肢体要进行艰苦、反复、枯燥的训练外,还需要肢体对美有一种直觉,就是一举手、一投足,便本能地知道应该以怎样的速度、朝怎样的方向、在怎样的位置,才能够产生出美——这是演员分出高下的关键所在。有的人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动作的线条美,就是因为缺少这种天生的直觉,也就是常言所说的“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动作的神韵美则是综合修养的体现,它不仅反映出专业方面的造诣,而且也是性格、禀赋、气质、学识、阅历等的高度凝聚。当线条美与神韵美达到高度的和谐与统一时,这时动作就会产生一种吸引力和镇摄力,它不仅能够抓住人的眼睛,而且可以俘虏人的精神,使人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
维红看出:高照的拳架就达到了线条美与神韵美的高度和谐与统一。
他两手轻轻一提,再往下缓缓一压,一个“起势”就让全场鸦雀无声,好像撒开了一张网把全场罩住了一样。他的动作松紧适度,松而不懈,紧而不僵,这也是舞蹈动作的最高准则。他不像其他人打太极拳那样以一个速度贯穿始终,而是有快有慢,快慢相间;他也不像其他人打太极拳那样一柔到底,而是有柔有刚,刚柔相济。他就像一条眼镜蛇,缓缓地滑动,滑动,滑动,发现目标之后,先有短暂的停顿(这一刹那静得仿佛能叫人窒息),然后——出击!当他轻挥漫舞时,两手如行云流水;当他出拳、击掌、弹腿、跺脚时,又好似山崩地裂。他打拳时两眼微闭,韬光养晦,时而眼随手转,时而眼在手先,左右顾盼,熠熠生风。
高照的表演征服了在场的所有男女老少,他做完“收势”之后,观众席上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甚至在喊“再来一遍”!
维红看完高照的表演后,对高照感到由衷的钦佩!她决定要跟高照学拳。其实,以前就有人劝维红学习太极拳以治疗腰病,遗憾的是一直没有遇到一个像高照这样配得上做自己老师的人。她是个完美主义者,眼光很高,很挑剔。
第五个节目是小提琴独奏,演奏者是一位以在琴行里演奏和兼做老板情人为生的女业主。就在她把《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奏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叫人柔肠寸断、几乎要泪如泉涌之际——音箱突然不响了!
大家像是从耳中被人抽掉了什么东西一样,感到莫名其妙。接着就是音响师手忙脚乱地按按这个,扳扳那个。经过一阵慌乱之后,最终得出了痛苦的结论:音箱烧坏了!
维红当时灵机一动,宣布这台节目择日将重新给大家演出,但是,这并不能消除业主们的失望。一时间,他们有的冷嘲热讽,有的吹胡瞪眼,有的骂骂咧咧。最后,又都无可奈何地作鸟兽散。
业主们散去之后,维红组织管理处人员拔掉彩旗,搬回椅子,收起气球,做着一系列的演出善后工作。她一句话都不说,大家也情绪低落。
高照没有走,也跟着管理处的人一起,默默地忙着。维红看在眼里,心里感到一丝安慰。场地清理完毕后,高照走过去向维红告辞。
“别走!”
维红殷切地看着高照,语气中含有求助的成分。她迅速意识到这一点,便立刻让脸上露出微笑——她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
“我还要请你吃快餐呐!”这已经是平时的语气了。
高照看着维红,眼中的内容非常丰富。
“改日吧?”
“为什么?”
将近傍晚的时候,维红和高照一起走进了鹏城花园的一家“桂林米粉店”。
桂林米粉好吃,经济实惠,店铺的装修也很有特点,有一种乡土气息,给人一种返朴归真的感觉。“桂林米粉店”大受鹏城人的欢迎,在鹏城的大街小道和居民住宅区遍地开花,几乎成了鹏城一景。一些“桂林米粉店”不仅仅提供米粉,同时也经营快餐。
高照要了一个青菜肉片饭,维红要了一个蘑菇肉片饭,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烧坏音响开始。
“音响是不是用得太久了?怎么一下就烧坏了?”高照先问:
维红说:“音响是新买的,不过是次品。花了正牌的价,买了冒牌的货。”
“谁去买的?”
“管理处一把手亲自去买的。”
高照明白维红话里的意思:“哦,是啊,这么大一笔钱的生意。”
“岂止是大生意?小生意也不放过。连水电维修用的水龙头、电灯泡、等等,都是他亲自去买,真是……”
——维红说到这里情绪有点激动。
高照用手势打断了她,示意她应该赶紧吃几口饭。维红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饭菜,摇摇头,表示不太想吃。她接着说下去——高照说:“你们经理我见过,其貌不扬,形容猥琐,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你们老板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放在你之上呢?”
维红听了这话,抬起头直视高照良久。她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如实回答,还是敷衍过去?最后,她说:“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吃完了饭,我们到花园里走走,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高照听了这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快餐盘;维红低头去看,发现里面已经是吃得一干二净。高照又将目光移向维红的快餐盘,维红知道他在示意自己要快点吃。她拿起自己的快餐盘,把没动过的那一部分拨到高照盘里。
高照夸张地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然后点了一下头表示谢意,便立刻俯下身去狼吞虎咽起来。维红自己也开始一勺一勺的把饭菜送进嘴里。
就在这时,米粉店天花板上的一只日光灯管突然发出“嗞、嗞”的叫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日光灯上起辉器的红灯闪了几下,便连同灯管的白光一起熄灭了。
高照仰头看着日光灯说:“我敢肯定,这只灯管一定是你们那个经理去买的!”
维红起初没有领会这句话里拐着弯的幽默,等她回味出来时,便忍俊不住地张口一笑,把嘴里的饭菜喷了高照一脸一身!
28、为何向陌生人倾诉
吃过饭后,俩人走出“桂林米粉店”,伴着满天的星星和柔美的月色,在鹏城花园里边谈边转悠起来。
维红出生在风景秀丽的海滨城市——大连,父亲是大学里的教授,母亲是一所中学的校长。维红从小在优雅的校园里、在浓郁的书香中长大,养成了一种超凡脱俗、追求理想境界的完美主义性格。
从幼儿园开始,她就超出一般地讲卫生、爱清洁。她每天要换一条手绢,哪怕是没有脏也要换,因此,她用别针吊在胸前的小手绢与别的小朋友比起来,总是显得要白。她喜欢穿白衣、白裤、白鞋,而且上面不能有哪怕是半点污点,不然的话,即便是当天穿的也要换。她的小桌子、小凳子也不许别的小朋友乱坐乱碰,尤其是那些脸上留块汗渍、鼻孔下吊出一条浓鼻涕的脏男孩。如果有哪个孩子不小心将稀饭、菜汤、或是小画笔的颜料弄到她的桌椅上,她就会竖起两条小柳叶眉厉声喝道:“还不快给我擦干净!”
上学的时候,维红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严格到近乎有些苛刻。她的书本要用白纸仔仔细细地包起来;包书的时候,四个角一定要对得整整齐齐,不能有半点歪斜。看书时也是小心翼翼地翻,尽量不让课本出现皱褶。一个学期下来,别的学生的课本已经破烂不堪,而维红的课本还像新买的一样。平时的作业,不能有一点涂改,有一处写错了,她就要把整页撕掉重来。考试时,语文和算数,一定要考到一百,否则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几天吃不下饭。
她性格比较孤僻,班上几乎没有要好的同学。从家里到学校去上课时,她喜欢独往独来,一个人一边走着一边沉浸在幻想的世界。有时同学上课下课约她一起同走,她总是拒绝。她很少与同学说话,有时说上几句,也仅仅是讨论学习和作业,这以外的话题她从不涉及。她最讨厌一些人在背后议论其他同学,说说这个长道道那个短!同学们见她不好接触,都对她敬而远之。这当然会引起一些同学的嫉恨,但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是非。尤其是那些男同学,都把她当作是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摘不着,因此他们可以给其他女同学写求爱的情书、约会的纸条,但却没有一个敢写给维红。
有一次,一个新转学来的男同学,不知底细,自恃才高,糊里糊涂地给维红写了一封七张纸的求爱信。维红收到之后,看也没看,就把那七张纸往黑板上一贴!同学们看了哄堂大笑,这个同学刚刚转学才九天,就被羞辱得不得不再次转学!在维红看来,上学的时候谈恋爱是极不道德的事,她对那些过早对女同学感兴趣的男孩,无论学习好坏一概深恶痛绝!
那个时代尚未恢复高考,高中毕业后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实际上就是到农村去当农民。维红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怎么舍得?于是便开动脑筋想办法。正好这时大连市歌舞团招收一批舞蹈演员,维红的父母便托人找了关系,让维红考进了大连市歌舞团。那时,维红才初中毕业。
维红并不是很喜欢当演员,当演员与她不爱张扬的性格、以及喜欢宁静致远的境界相去甚远。但是为了避免“上山下乡”,她只好委曲求全。好在她的气质、修养、身材,都与作为贵族舞蹈的芭蕾极为合拍,所以,一年后,党中央粉碎“四人帮”,歌舞团重新排演《天鹅湖》,维红就担任了主要演员。接着,国家恢复高考,维红想去读书,但是剧组又离不开她,于是,她为了完成演出,放弃了考大学。
《天鹅湖》一上演,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大连火爆上演了三个月,接着又在全国巡回演出半年。维红的事业如日中天,追求者纷至沓来。就在这时,她认识了一位以后成了她丈夫的英俊青年。
这位青年,姓白名浩,是大连市文化局一位局级干部的独生子,比维红大四岁,也在文化局上班。
俩人认识之后,开始了一场马拉松似的恋爱。白浩在爱情的激励下,一边工作,一边复习,终于考上了北京大学;攻读经济系四年本科毕业后,又接着读了三年硕士研究生。这七年时间里,俩人多半靠鸿雁传书,聊寄相思,很少见面。
这期间,维红身边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追求者,其中有些论长相和条件都不在白浩之下,但维红都一个个加以拒绝。她的信念是:恋爱要么就不谈,谈了就要一谈到底,一个女人一生只能谈一次恋爱,结一次婚!
白浩毕业后分回大连,在市经委搞计划工作,俩人非常幸福地结了婚。
不久,维红在一次演出中把腰给扭了。她按照丈夫的意见告别了舞台,到大连市图书馆做了管理员。图书馆的环境和氛围,很适合何琴的心境和性格。她好像如鱼得水,陶醉地徜徉在书海之中,贪婪地吸吮知识的甘泉。艺术的修养再加知识的熏陶,使维红的气质更加迷人。
邓小平南巡之后,改革的春风更加强劲地吹遍祖国大地。鹏城,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其发展速度和建设奇迹为世人所瞩目,全国各地的有志之士,都纷纷奔赴鹏城,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在这股人才南下的大潮面前,白浩也坐不住了。他以北京大学经济系硕士的文凭优势,先行调进了鹏城的一家集团公司。
这时,维红刚生完孩子。
几年后,白浩提升为部门经理,并在华侨城买了房子,于是,他把维红和孩子都接到了鹏城。
白浩到鹏城的时间要长一些,对鹏城的人情世故比较了解。他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深刻地体会到:“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他相信,这句话最先一定是从鹏城总结出来!多少女人的贞操,在这里被男人的金钱所毁灭。维红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自己也用金钱攻倒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对于女人的贞操来说,金钱,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深渊!这里有太多的为追逐女人、满足肉欲而不惜重金的“疯子”,一个女人只要稍有姿色,即便是再坚强,也难在几十万、上百万巨额财富的引诱面前站稳脚跟。
所以,维红初到鹏城时,白浩不让她出去工作,专门留在家里做饭、带孩子、打扫卫生。他认定,一旦维红走向社会,以她那样的容貌、身材、气质、魅力,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但是,维红又过不惯这种做家庭妇女的日子,天天吵着丈夫帮她找工作。白浩坚决不肯。维红了解鹏城情况以后,不再求白浩,自己准备好材料,去了人才市场。白浩怕维红在外面受骗,只好托朋友给维红在华侨城安排了一个职位。
维红是在华侨城从事企业文化工作,她平平静静地工作了一年,没有因姿色出众而招蜂惹蝶,白浩的生活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这叫白浩有些感到意外。
其实,白浩虽是维红的丈夫,但对维红并不完全真正了解。有时就是这样:夫妻俩人,虽然相处,但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