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同怔了怔,他没想到自家主子回来问的第一件事竟是这一件,忙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听说还没有成,锦乡侯动静倒是弄得十分大……”
柳芳却不是要听这个,皱皱眉道:“我问你,这侧室真的是薛家的宝琴姑娘?”
柳同一发不解,不知道柳芳干嘛对此事如此上心,忙笑道:“正是退了梅家聘礼的金陵薛家。听说那姑娘乃是绝色美人,锦乡侯不知听谁说了,定要纳进门去。”
“是她。”柳芳颓然的叹了口气,坐到身后的太师椅上,半晌没有说话。
当日薛家退了梅府之聘后,自己又见过宝琴几次,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相熟,虽未言明,这情分已经种下了。柳芳原想立即提亲,但母亲听说是宝琴未嫁丧夫,又是素来名声不好的金陵薛家后人,自是坚决不允。柳芳正想着如何劝转,一道圣旨下,令自己南海靖倭,不得已,只好将这儿女情长都放下,先领兵南下。本以为不过是几个月就回来,没想到牵牵绊绊,直到将所有善后事宜都处理好已是一年有余方得北归。南行前,自己就怕出岔子,亲自送了定物--一对蝴蝶镂金攒心花钿中的一支,权作表记,令薛蝌转交宝琴,其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然不过是一年未见,她便要琵琶别抱,另嫁她人?竟是自己看错了,难道她真的是那趋炎附势的女子,爱慕那侯府的荣华富贵,宁可为人之妾?
想着,柳芳的眉梢笼起一层阴霾。
柳同只当时他累了,一面将沏好的茶另外斟了一盅,放在柳芳面前,想起锦乡侯,他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道:“说起来--论理我们奴才不该多说,这锦乡侯的好色,与前儿犯事儿的忠顺王父子也不差什么,家里光侧室便十几个了,通房丫头更是数不清,这还祸害人家姑娘家。薛家也可怜,本来是不答应的,架不住锦乡侯刀架在脖子上,死逼烂磨,软硬兼施。作孽啊。”
柳芳心中一动,难道她是被逼的,扬起修长的黑眉,看着柳同道:“离京大半年,看来出了不少事儿。有意思,你倒是说说看,这锦乡侯是霸王硬上弓?那薛家的姑娘并不情愿啊?”
柳同叹气道:“何止是不情愿。那锦乡侯不知怎么听人说那薛家姑娘美貌非常,便上门要逼纳为妾。那薛家老爷起先只是婉言谢绝,说是自家妹子已经定了人家了,聘礼都收了……”
柳芳心头一颤,不动声色的等柳同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锦乡侯,根本不理会这些就要硬逼着薛姑娘入府,甚至授意顺天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那薛家的铺子封了,将薛老爷下狱。剩下姑嫂二人在家,由着锦乡侯的人日日上门逼迫,有一日还去抢人,说起来,那薛姑娘竟然也是刚烈的性情,在里面听见她嫂嫂难以应付,便藏了匕首出来,威胁锦乡侯若再苦苦相逼就……”
柳芳闻言噌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急问道:“可有出事?”
柳同被主子的焦急吓了一跳,忙咽了口唾沫道:“主子莫急,薛姑娘骂了那锦乡侯一通,说再如此催逼,便要自戕容貌,这一下子还真把那锦乡侯震住了,不敢再无礼,但也成逐日上门闹腾……”
“哼……”柳芳恨恨的道,这锦乡侯果然是无耻至极,简直跟当年的忠顺王不相上下,想到宝琴,心里隐隐泛出一丝酸楚,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权势二字的威压下,逼不得已要毁容以自保,若是能早些回来……想到这里柳芳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锅上熬煎一般。
柳同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眉头深深锁起,不禁诧异道:“主子,您这是……”
柳芳将拳头攥起狠狠的落在身旁的案几上道:“锦乡侯,我柳芳定不叫你如愿……”
这句话把柳同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柳芳心中所想,只道他是要打抱不平,忙劝解道:“主子,这事儿和咱府里也没多大关系,犯不着为此得罪了……”在他眼中,伯爷柳芳脾气冷淡的很,今日怎么会为此事动怒?
柳芳哼了一声,一双漆黑的冷眸射向他道:“你是想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不是……没错,论爵位,他是比我高,可是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去,这件事,我管定了。大不了我一封折子递给皇上,奏他逼抢民女为妾。我就不信皇上不管。”说着甩袖入内,一面扔下一句:“给本伯更衣,再叫几个侍卫来,我要出去走走。”
柳芳并没有去别处,换了寻常衣服,带了几个侍卫,往薛家来。路是熟的,当薛家那萧索的宅院落入眼中时,柳芳轻轻叹了口气。
身边的侍卫低声道:“主子,这是薛家,您来这里做什么?”
柳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深邃的落在那被剥落了油漆的大门,正在沉吟如何去叫门才合适,忽然远处一阵吆三喝四的声音传来,柳芳眉头皱了皱,抬起头来看,是十几个家仆模样的人,为首一个,柳芳认得,是锦乡侯府的管家。身后的人还抬着大红的妆奁等物,趾高气扬的从柳芳一行人身旁掠过。锦乡侯府人都是眼高于顶,他们并没有认出旁边便衣的柳芳。
柳芳身边的侍卫便要上前斥责,却被柳芳的递过来的眼神所阻止,只好垂手立在一边,恨恨的看着锦乡侯府的人大大咧咧的拍响了薛家的大门。
为首的那一个家仆口中还吆喝着:“薛姨娘,薛姨娘出来。侯爷的聘礼来了,啧啧,这么多的聘礼,比寻常人家的主子奶奶也不差什么……还不快快开门接下,签了契书,候爷的花轿就来接姨娘入府了……”
薛家的宅子外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围观的的老百姓,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有人是来看笑话的,有人却是在替薛家不忿。
“这侯爷也太不像话了,人家薛家的女孩儿本来就有人家的了,非要强逼人家去做妾……”
“哼,总归是有权有势,宫里还有一位当了贵妃娘娘的女孩儿……”
“呸,什么侯爷,欺压百姓到了这个地步,那薛家的女孩儿都可以给他做女儿了……”
“听说那薛姑娘也是个刚烈之人,上次揣着刀子出来……终究是顾及她哥哥,要不那一刀真下去,可惜了那花容月貌了……”
“可怜那,那薛家的老爷被投到狱中去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这一次怕是薛姑娘要遭难了,平头百姓,怎么说也难和官家抗啊……胳膊终归是难拧过大腿啊……”
一位老者,捋着须发,不无哀戚的叹气道。
“呸。”一个身材粗壮男子,一脸蛮横气的道:“什么拧不过大腿,当年的忠顺王那么横,不还是叫咱们北静王给收拾了?北府才举家南迁几日,便跳出个侯爷来在京城做耗,仗着有个贵妃在宫里,一家人便都是贵妃了,不想想那时候贾府不也仗着有贵妃横来着,现在不还是毛也不剩一根……”
起先说话的老者猛然变了脸色,连声道:“倪二,你少说两句吧,当心给自己做祸……”
侍卫听见这一通议论,小心的去看柳芳的脸色,结果发现自家主子的脸已经乌青乌青的了,只是按捺着没发出来而已。
却说锦乡侯府的爪牙已经敲门敲的不耐,为首的那个一挥手,便令人踹门进去。那门栓本就不结识,架不住他们这么折腾,没几下便被踹开了。
邢岫烟带着两个丫头迎了出来,看着这一幕勉强定了定神道:“管家大人,我已经说了我家妹子已经定了人家了,你们怎么还来逼迫,又大吵大闹的坏我妹妹的名声。”
那锦乡侯的管家一巴掌上去,打在邢岫烟的脸上道:“侯爷要纳谁,就要纳谁,有你插嘴的份没有?前几日是给你面子,所以好言商议,你们不但不赶紧把人送去,还一个劲儿的推,哼,我可告诉你们,侯爷已经没耐性,等不得了,今日薛姑娘是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侯爷说了,你们若是再执迷不悟,我们哥几个可要自己动手抢人了,那薛姑娘嬉皮嫩肉的,弄疼了弄伤了,我可就不管了。”
邢岫烟哭道:“我妹妹是定了人家的,怎能再给锦乡侯为妾。”
那一起爪牙哈哈大笑,为首的那一个便叫嚣道:“定了人家,你们倒是拿出凭据来,饶他是谁家,都要退了聘的……”
邢岫烟又是气又是恨道:“你们,你们……我去官府告你们去……”
那管家得意洋洋的放话道:“告啊,小婆娘,你告去啊,我就不信哪个官府敢接你的状子,肯为你这一介草民得罪堂堂锦乡侯府……别忘了你那亲亲相公还在顺天府的牢里呢……”
邢岫烟气的浑身乱颤,只是气的说不出话来,那管家便一挥手道:“兄弟们,进去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