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男人轻吐出一口气,松开了她,道:“今天暂且放过你!”语气依旧恶狠狠的,却少了些戾气。
“来人,给我看好王妃!让她穿上国丧的衣服!否则,我砍了你们的脑袋!”丢下一句话,男人转身而去,急匆匆地来,大步流星地走,完全是他的风格。
常生淡淡看了眼滑坐在树下的少女,如果这世间最美最柔弱的是花朵,那么,她必会是最美最柔弱的那朵。昙花一现,他能想到的居然是这个词。假如他来迟一点,会有什么后果?假如那个千里奔波的男人来迟一点,会不会后悔一生呢?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转身跟上了北堂引,他不能做太多的停留。
“公主,您、您没事吧?”宫女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前些日子见识了她的彪悍,这会儿乍见她的柔弱,开始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可是,她果真是祸水,世子吩咐了,如果她不穿上丧服,她们的脑袋都会保不住!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缩在树下抱紧了自己,头埋得低低的。许久之前在陵都的时候,她被北堂引侵犯,回到“家”只想好好地亲亲他,让他身上干净的药茶香味驱走唇上的恶心。那时候,他宠着她,什么事情都依着她,虽然表面上不肯吃亏,可是她知道他爱她。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她丧失了对爱情的残存念想,早知道爱是这样无助,这样让一个人沉溺不可自拔,这样没有安全感,这样痛苦……那么,她为什么要爱上他?
少女仰起头,将泪逼了回去,可白雪偏偏不肯放过她,落在她的脸颊上,迅即融化,便又如同是泪水般逼真。
宫女们围在一起,全部不知所措。
少女忽地又笑了,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大红色的平安符,上面的金色丝线沾染了斑驳的血迹。她的笑越发诡异,凝视了平安符许久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白雪残花,转头,毫不留恋地将它丢进了树下刚刚燃着的火盆里。
“轰……”的一声,火光因为易燃物的闯入而迸发,不一会儿就将平安符完全吞噬,只能看到越烧越旺的火势……
乱世之中,形势随时发生着变化,这一个月内,四国的关系跌宕起伏。原本南越王南宫卫公开宣布北上勤王,救安平国主于西蜀逆贼之手。东楚态度明确,反对西蜀商湛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半月之后,情势大变。
秦王病逝,七公主滞留北秦,婚期延后。南越宫变,十多年未曾露面的康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持南越朝政,雷厉风行,更将前越王南宫卫囚于偏远巫邑城,永不得出城半步。
至此,四国大权尽皆易主。更让人费解的是,原本四国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秦王病逝,西蜀、南越、东楚三国之主先后宣布赴秦吊唁,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明里和睦友好,暗中波涛汹涌。
八月将尽,北秦天气越发萧索。
海棠花再怎么用火盆焐着,也渐渐地开始凋谢了,每日里都有宫女悉心地照顾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扫去花朵上的雪,才暂时延长了它们的生命。
少女一身素服,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荡着。这一个月来,她变得很乖,穿北堂引给她的衣服,吃北堂引送来的食物,听北堂引邀她听的南戏……一切,如他所愿。
男人都很心狠手辣,她虽然不怕死,可是却不想身边的这些宫女因她而死,他以她们的性命要挟,她却偏偏还要买账,真是荒唐。
琼瑶阁里的海棠花成片,花枝上覆满了白雪,想不冻死都难吧?明明该是由时令来决定花期,却偏偏得不到安宁,让它开在冰雪之中。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呢?
她不想多看,脚步未停地往前走,这宫里她并不熟悉。只是闲来无事,走走混日子罢了。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王妃妹妹呀!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呢?世子怎么不见?”一个刻薄的女声在前方响起,带着三分酸意,七分挑衅。
沐轻楚抬头,见不远处走过来一群素衣的女子,因为国丧,人人都要戴孝三月,刚好与北秦的风雪相映。刚刚说话的女子沐轻楚没有见过,一双丹凤眼看过来,挑衅的味道十足,应该也是北堂引的侧妃。
“凝妃姐姐,咱们不能和王妃妹妹说话,你忘了啊?”她身边绾着流云髻的正是进宫第一天沐轻楚掌掴了的宛妃,声音柔弱,颇有些可怜楚楚的味道。
“是呢!听说人家是什么天降红颜、第一祸水,连上天都对她这么照顾,我们哪敢惹她呢?”凝妃用手捂住唇,呵呵笑了。
沐轻楚没有说话,眼眸淡淡移开,侧身要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刚到碧湖边的台阶上,擦过凝妃的身边,正要下,原本静立的凝妃突然往她的方向一撞,沐轻楚一惊,她想把她撞下去?
神偷的反应向来很快,她本能地一把拉住了凝妃的手腕,自己的身子往后一退,凝妃用力过猛,刹不住脚,只听到“扑通”一声,凝妃自己掉下了结了冰的碧湖水中,把厚厚的冰块砸了个大窟窿,人在里面扑腾扑腾地哇哇叫着。
宫女太监忙成一团,简直像是昨日重现。
“安平暮雪,你太过分了!”宛妃指着沐轻楚道。
“如果你的眼睛没瞎,应该可以看出来,是她要推我,我只是稍稍让了一下而已,可惜,她自己站不住。”沐轻楚淡看向她,面无表情。
宛妃有些害怕,这个女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性格千变万化,也不知道她下一秒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来。
“你……你不要太嚣张……”宛妃为了面子只好这样放狠话,却找不到一丝底气,陡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伟岸男人,顿时大喜过望。
“怎么回事?”北堂引走了过来,看了沐轻楚一眼,随后又看了看被捞上来冻得直哆嗦的凝妃:“天这么冷,你们还真是热闹得厉害!”
凝妃冻得说不出话来。
宛妃趁机上前一步,弱弱地道:“世子,凝妃姐姐她……她被王妃妹妹推下了碧湖,臣妾,臣妾真是……”
北堂引看向沐轻楚,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自从那日海棠树下他的粗鲁行为之后,她都一直是这样淡淡的神情,逆来顺受,什么都听他的。他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她肯屈服于他,只是,他的心里起了变化,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你又惹事了?”男人道,完全的肯定语气。
沐轻楚勾唇一笑,表情竟带着些许邪肆,睨他一眼:“我不是一直都在惹事吗?”
北堂引被她突变的表情弄得一愣,笑喝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去向凝妃道个歉。”凝妃的父亲是北秦的第一将军,常年戍守边疆,保家卫国,功劳显赫,因此这凝妃比宛妃更加嚣张,仗势欺人。
沐轻楚点点头:“好。”
绕过男人的身边,来到哆嗦个不住的凝妃面前,正要开口,却不想凝妃发了疯似的猛地冲到她面前,用力一推。
这次,沐轻楚没有防备,直直地往碧湖水中落了下去。
“混账!”碧波桥上的男人一声暴喝,随即纵身跳下了冰冷的湖水。
一时间,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惊呆了,两个妃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凝妃气得颤抖,她掉下碧湖,他只是让安平暮雪道歉便要息事宁人。可这个女人掉了下去,她引以为神的男人居然紧随她跳下去!完全不顾自己一国之主的身份,不顾天寒地冻的天气,不顾所有人的感受!
熬了许久,沐轻楚身子太弱,受不了冻,只一碰冰水便觉得全身一片麻木,不仅是身体还有思考,全部被冻结住,陷入了昏迷之中。连挣扎都没有便直直沉入湖底。
北堂引大骇,赶忙游过去抱起她,可是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直觉,软软地躺在他的怀中。
“小七,小七……”男人摇了摇她,焦急地唤着。
没有回应。
北堂引转头冲岸上的人大吼道:“快去叫御医!快!”
众人清醒,慌了手脚,跳湖的跳湖,请太医的请太医,凝妃面色冻得发白,嘴唇青紫,眼眸中却全是不甘心,明明这个女人是不祥的,明明她是个祸水,为什么世子却对她如此上心?
北堂引抱着少女上了岸,鹰眸看向呆立的凝妃,顿时杀气尽现,咬牙道:“她也是你能动的?!就算她推你下湖一百次,你也只能受了!来人,将凝妃、宛妃打入冷宫!”
“世子……”
“王爷……”
凝妃、宛妃惊愕地喊道,她们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一天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打入冷宫,再怎么说,她们的父亲都是显赫的功臣,除非北堂引不想要北秦安定,否则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激化了矛盾,自断后路……
琼罗苑里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男人的怒吼声不断传来:“养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不过是落水,至于昏迷不醒吗?!本王就不信,你们项上的人头都不想要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