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的素手、专注的神情、盈盈的笑意、真实而强烈的存在感,商湛的眼眸微微低垂,不肯去看她,手在身侧握紧。
“公子,你等一下,我把葱花全都挑完了再喝,可惜甜枣没有了,等一下喝莲合粉的时候只能靠这汤压压苦,你……”沐轻楚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拨弄汤汁里的葱花,冷不防手中盛了半碗汤的瓷碗被一把拂开,顿时滚烫的汤汁泼到手上,溅得衣裙上到处都是。
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响亮。
“沐轻楚,你够了!”罪魁祸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眼眸中阴森森、冷冰冰,夹着暴风雨似的狂怒。
“咝——”沐轻楚吃痛地握住被灼伤的手背,不自觉吸了一口气,他又发什么病?
“沐轻楚,从此再也不要挑什么葱花了!做得饭太难吃,以后也不要下厨房,我不稀罕你做的菜。”商湛瞥了一眼她的伤口,似是嘲讽,见她低头不说话,补充道:“下去找大夫看看,听清楚了吗?!要我说多少遍才记得住?”
“记……记住了。”沐轻楚握紧了被烫伤的左手、整条手臂都在发疼,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关心他是错,关心他也是错,他到底想怎样?!
“这样倒胃口的饭菜,不吃也罢!”商湛冷眼瞪着她,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的碗筷都推落在地,顿时一片瓷器噼啪的声音,再不去看她,商湛转身就走。
沐轻楚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她居然会心疼这个恶魔,居然会想要相信他,想要和他好好相处,居然会这么笨。
手上红紫了一大片,泛起了刺目的水泡,这就是最好的教训。
“雪姑娘,很疼吗?我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夜弦走上来,蹙眉道,“公子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国祭大典太忙,有些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疼的,我不要紧。”沐轻楚努力地笑着,她不会放在心里,会放在脑子里,永远都记得这个奸商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而她,现在没有任何的资本可以和他斗。她要离开,一定要快点离开这里!
“不行,手都起泡了,不看不行。”夜弦拉住她的右手,不容分说地将她带出餐厅,回头,对夜鸣道:“哥……”
夜鸣看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她说,看好公子。
自然要看好公子的。
他看了一眼沐轻楚绿色的裙裳,蹙起眉头,公子这次确实有点无理取闹了。可是,他是主子,他什么也不能说。
归根到底,都是这个小丫头的错!
商湛很是烦躁地坐在榻上,手中的账本一点也看不进去,为什么时时浮上心头的是那个女人茫然惊慌的脸呢?还有,她被灼伤的手……
“公子……”
有人轻声叫了他一声。
“我不是说了不准踏入我房间半步的吗?沐轻楚,你从来都记不住我的话!”商湛没有听清是谁,恍惚间只知道吼。
“公子,洗洗睡吧,几日后就是国祭大典,你虽然不需要去阴冷的祭坛,可是,国宴却是要参加的,到时候客人众多,公子怕也要喝不少酒才行。”来人见他吼完了,接着说道。
是夜弦。
“知道了,下去吧,夜弦。”商湛看清了来人,心里微微失望,往软榻上一靠,闭上眼睛轻声道。他对待下人从来都是文质彬彬,温和亲切,独独,除了沐轻楚。
“是,公子。”夜弦将热水放下,“公子趁水还烫着,先洗洗吧。夜弦出去了。”说完,就转身。
“等等,”商湛睁开眼睛,叫住了她:“沐轻楚呢?”他终于还是问了。
“哦,雪姑娘回初雪阁了,手受了伤,就回去休息了。”夜弦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公子既然担心,何不去看看她?”
“夜弦,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商湛不高兴地蹙起眉头,下了逐客令。
“是。”夜弦转身,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
公子,何苦呢?
第二天,沐轻楚照旧早起,到餐厅伺候。
奸商见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瞥了眼她被纱布包裹起来的手,自顾自吃着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沐轻楚觉得很尴尬,昨天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她这个小丫鬟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他既然不待见她,为什么不让她走?无奈她签了两年的卖身契,委曲求全地留在他身边,可是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
她只想要他腰间的千寻锁!
可是,他不会给,她也不能明说。
商湛夹了一口菜,慢慢嚼着,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的绿衣少女,将桌子上的菜推过去:“挑。”
又是一个字。
沐轻楚一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葱。”商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忘记了?
“哦。”沐轻楚撇撇嘴,他是主人,他的命令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违抗,要费尽一切心力讨好他,赢得他全部的信任之后再下手!好吧,神偷落魄到了小丫鬟的地步还不算,如今却成了个演技十足的小骗子了。
看到她顺从地走过来替他挑去小小的葱花,商湛的心情突然很复杂,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继续板着脸,他不喜欢看到她的伤口、也不喜欢看到她的笑脸,可是,如果看不到她……
他原本是吃葱和姜的,为了为难她,为了让她记住他的话,故意找茬,让她挑去菜里面所有的葱和姜。可是,如今,习惯成自然,他再也吃不下任何的葱花姜末了。
真真是作茧自缚。
商湛苦笑一声。
“手还疼吗?”他看到她的左手缩在衣袖中,皱眉问道。
“啊?”沐轻楚认真地挑着菜,陡然听见他的问句,吓了一跳,“哦,没、没事了。不疼。”
不疼才怪呢!她暗暗腹诽,要不你来试试?!
可是,她不能说。而且,他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还是高高在上的狡诈奸商富公子!
“没事也不要到处乱跑。”商湛站起身,幽深的黑眸看了她一眼,“我要出去,好好呆在府里。”
似乎说再多的话也是尴尬,更可能是错误,沐轻楚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商湛一撩衣袍,往门外走去,突然停住,没有回头,声音却很大:“不准去见君不凡!听明白了吗?”
“嗯。”沐轻楚低下头去,见了也没用。
商湛似乎这才放心了,撩起衣袍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夜鸣夜弦两兄妹,始终寸步不离地跟从,话却从来不多。
沐轻楚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很是迷惑,果然,奸商就是奸商,她实在弄不清他的心思。时而可以温柔得像最亲密的情人,时而又像是最无助的孩子,时而却又化身最粗暴的恶魔,奸商的本性,就是难以捉摸吧?
转身,去收拾碗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完事,去收拾他的床铺,反正无聊也是无聊。
再然后,顺手整理下他的书桌,受伤的手总是磕磕碰碰,疼得她龇牙咧嘴,不过,如果她什么事情都不做,他岂不是又可以随便找茬?
他房间的摆设很奢侈,瓷器、漆器、玉器,什么都有,要是在现代,她看上了哪件,肯定会偷回去的!很符合她的“三不偷”的原则啊!不过,她已经不做神偷很多天,唯一想要偷的东西却还在奸商身上,一刻不离。
天机门第一神偷落魄至此,真的无话可说了。
放下珍稀的古董,沐轻楚踱步到了他的书桌前,软榻上有厚厚的绒垫,坐起来不会冷。书桌整理得也算是干净,都是些账本之类的,她丝毫兴趣都没有。转眸,不经意间看到了账本之中有一个颜色不一样的书,比账本的深蓝色要浅一点,顺手拿过来,一看——
《诸国志》?
名士殷灵子遗作?
沐轻楚好奇地翻起来,怎么古代的名士都喜欢叫什么子的,奇怪奇怪。
书中介绍了安平国和四大诸侯国的历史地理状况,就好像是史书中的地理志,沐轻楚大略翻开了一下,然后,最后一章是——
千寻锁?!
沐轻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抖手摊开,细细看起来,好在她繁体字的功底不错,这样的史书还是难不倒她的。
“昔安国王一统灵武,拥千寻锁为传国之宝,此物乃羊脂白玉所制,掌心大小,外端方正,内里呈玉锁形,莲花纹饰,莲心之上刻有篆体‘寻’。后天下礼崩乐坏,四诸侯国各自为政,互不相让,安天子名不符实,千寻锁不知所踪。其后百年,墨、赤、黄、青四玉同出,盛传,得千寻锁者,得天下也。此王室密谈,不可与外人道哉。”
文字很短,可是沐轻楚却看得更加迷糊,什么叫得千寻锁者得天下?什么叫羊脂白玉不知所踪?四玉同出又是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回去?
那块带她来的羊脂白玉偏偏不知所踪!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