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楚遂远此刻心里眼里所想的人都是刚刚的绿衣少女,不知道是年岁久了,他忘记了雨乔的模样,还是岁月变了,他已经老得如此不堪了……
然而,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东楚国的世子,从不参与政事,日子过得无比逍遥,每日只知道花天酒地,是东楚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他喜欢很多的女人,拥有很多的女人,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意思,玩世不恭是他永远都记得的座右铭。
如果那年夏天南越王不曾逝世,他不曾代表东楚赶赴南越吊唁,那么,他或许一辈子都要如此度过了。
那时,越王在安平国位高权重,而且是四国中年纪最长的国君,所以,东楚、西蜀、北秦,甚至宗主国的国主都亲自前往越州参加越王的葬礼。
且不说各国是否各怀鬼胎,也不说大家相处是否和睦,可是,当她一身素白出现在灵堂时,原本安静的场景变得更加安静,似乎天地之间一片安宁,什么嘈杂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眼眸清冷,面容沉静,他甚至都要怀疑如果她父王还在人世,她是不是也一直这样清清冷冷。然而眉心那朵鲜红的水滴,就好像是天生的红宝石般炫目,从清冷之中生出了无法言喻的妩媚。
但是,枉他流连花丛许久,见了她,除了尊重,竟然连稍稍轻薄之心也不敢有。
他敢肯定,灵堂上所有的人都被她的美吸引住了,因为那一天,是四国使者相会时最安静的一次。
他归国之后就让父王向南越提亲,并发誓除了她,终身不娶。然而,情理之中的,北秦的国君北堂彦也有这个打算,甚至,连安平国主也同时有了这个念头。于是,在南越王尸骨未寒之时,却已经收到了三家的婚帖。
只是除了西蜀。
东楚、北秦互看不顺眼,其间也发生了不少争斗战事,就这样争争吵吵地过了几个月,新继位的南越王南宫庭终于给这一场争婚划上了句号——南宫雨乔年仅十五,替父守丧五年,期满后嫁入安平国为后。
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是个晴天霹雳,因为知道,他爱的女人永远也得不到了!即使安平国主只是个没用的皇帝,可是,他毕竟是皇帝。不得不说南宫庭的选择很高明,一来可以讨好宗主国,二来也可以让东楚和北秦相争,两国一弱,南越自然就强大起来了。
他当时醉了足足一月有余,甚至想要冲进安平皇宫去杀了安平存审,他凭什么仗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可以决定婚配呢?明明,在他的后宫之中,还有其他的嫔妃啊!比如他的妹妹、东楚的郡主——楚华浓。因此,安平存审绝对不可能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五年。
但是,他可以啊!
他可以为了她,什么女人都不要!甚至,国家也可以不要!
然而,多么荒唐,他这样承诺、这样嘶吼有什么用呢?她终究不会成为他的女人了。
接下来,父王意外辞世,他便继承了王位,好像是为了打破什么守孝的规则似的,他在父王去世不久之后便去相府向楚国第一美人苏觅夏求亲,如果不能和雨乔在一起,那么,娶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根本就不在乎。
而且,他楚遂远创立了四国中唯一的神话——终身只娶一人,永不纳妃。他只是想要让安平存审看看,到底谁更可笑!堂堂安平国主的后宫充实,她南宫雨乔即使贵为皇后也还不能成为唯一的娇宠。更加让他不能原谅的是,八年前,他终身挚爱的女子撒手离世!
似乎,美丽的女子总是薄命的。
如果说,之前那么久远的时光让他从少年变成了中年,只是岁月在慢慢流逝,他还可以常常对着西方想着她在安平皇宫之中是否安好。可是,八年前那个消息从安平陵都传来时,他的心煞那间灰了大半,多年的王位让他学会了面不改色,然而在夜半醒来的时候,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躲在密室里,对着她的画像喝了整整一夜的酒。
西域胡人的烈酒,流进心里火辣辣地刺痛,墙上是他为她画的像,已经挂在那里十几年了,每日每日都要看上一眼,想象着她的眉眼没有变化,她的神情没有变化,她的声音应该也没有变化吧?依旧是十几年前南越宫中那个纤尘不染的绝美少女。
那一夜,他对着画像好像是哭了吧,透过朦胧的醉眼,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傻气,他爱她,她从不知道。可是,他就这样坚持了十几年,爱意从没有一丝一毫的消退。
就算是在二十多年过去的今日,他还是不能忘记她一分一毫,她的脸像是烙铁一般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叫他如何敢忘?
楚王看了一眼绿衣少女擦过花丛的影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感觉看到雨乔了呢?是因为太思念她的缘故吗?因此看到一个稍稍有些相似的少女也会当做是她?
可是,那眉、那唇、那眼,分明就是和她一模一样啊!
他绝对不会看错!
不过,她也绝对不会是她……
楚王沮丧地黯淡了眉眼,雨乔的气质犹如清冷白莲,纤尘不染,甚至少了些人间的味道。这个少女却更加灵动活泼,宝石般的黑眼睛像是不知害怕似的看向他,根本不管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吧?
呵呵,楚王笑了,许是天可怜见,让他对着画像思念二十几年之后却可以真真实实地见到和她相像的眉眼。
老了,老了,该知足了。
可是,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常人,怕是不会懂的吧?
※
“楚楚,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君不凡跟在少女的后面,却发现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已经带着些跑的意思了。
“不要你管!”沐轻楚瞪了他一眼。
“楚楚,你不要这么凶嘛!”君不凡委屈地撇了撇嘴,“你看那些宫女太监都在笑话我呢!楚楚,你总要给我留点面子吧?”
“我才不管你!”沐轻楚又瞪了他一眼。
“呃……”君不凡愣住了,她怎么只会说这两句?
“楚楚,你到底怎么了嘛?”君不凡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君不凡,你烦不烦啊!”沐轻楚终于停下了脚步,一跺脚,对着他大声吼道。
“我……”君不凡颇有些委屈,她这火貌似不是对他发的,他只是不小心撞到枪口上而已。
“呜呜……”
突然,绿衣少女蹲下了身子,将头埋进臂弯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君不凡慌了手脚,她怎么哭了呢?顿时手忙脚乱地哄她、逗她,话都说了一箩筐了,少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知道哭。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少女猛地站起身子,用衣袖狠狠地抹了一下脸:“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说完又狠狠地踩了他的脚,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君不凡疼得直抽气,抱着脚跳来跳去,绿衣少女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楚楚!”君不凡高声叫道,少女没有丝毫反应,一掀车帘,一大步就跨上了马车,黑衣女子随后坐了上去,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本大王招谁惹谁了我?”君不凡气得跳脚,他非常肯定,自己这次是被当做靶子了,她想要骂的人、想踩的人都不是他。
豪华的马车不快不慢地朝楚州南面郊区驶去,黑衣少女坐在车外用心赶车,周围暗卫无数,她是知道的,却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在北秦极北雪原上弄丢了姑娘一次,公子便丢了半条命,以后怎么也不能再让她少一根汗毛了。
“夜弦,你快点赶车,我要回去睡觉!”少女似乎是一个人在马车里待得烦了,又或许是余怒未消,故意找茬,所以她掀开了车帘对夜弦道。
“姑娘,你的身子不好,夜弦还是稳当点好。否则,公子怪罪下来,夜弦可是要受处罚的。”夜弦道。
“别跟我提他!”沐轻楚唰地一声甩开了手中的帘子,回到车厢里一句话也不说了。
夜弦皱了皱眉,随即莞尔一笑,原来是在生公子的气啊!难怪有气无处发。可怜那个东楚世子成了替罪羔羊了。等公子回府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假如公子也像楚世子那样哄姑娘,她或许会憋不住笑出来的吧?她心里居然暗暗有些期待。
夜弦扬唇,一甩鞭子,稍稍加快了些速度。她也不能让车里的那位太生气了不是?
※
将近傍晚的时候,夜鸣才驾着马车从东楚王宫回来了。
马车在东厢暖阁停下,白衣锦袍的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车帘,刚刚走下马车,便看到黑衣少女守在院门口,于是开口问道:“她呢?”
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了自然,每次不指名道姓,直接是一句——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