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处花花绿绿,有兜售杂牌香烟的,贩卖女性首饰的,回购二手黄包车的,糖葫芦、捏面人、新出笼的热包子等等等等,看得他目不暇接。
铺天盖地的吵闹使他不胜其烦,慌忙往里面走,不消几步,突然看见一个贼头贼脑的年轻人正将手偷偷摸摸伸进旁边妇女的裤兜里。那妇女一副凶悍无比的模样,张着血盆大口正和小贩讨价还价,唾沫星子如天女散花,却没发觉财物即将被偷。
也有人看见这不和谐的一幕,但皆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快速远离,唯恐躲闪不及,没有一人敢上前制止。
姚慕华暗骂了世态炎凉,心想你们早晚也有倒霉的时候。两步上前,猛然抓住那年轻人的胳膊,冷笑道:“你在干什么?”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抬起头,刚要破口大骂,悚然发现熟悉的面孔,立即畏畏缩缩叫道:“姚……姚大哥?”
“嗯?陈小六?!”
那妇女“嗯”了一声,回过头来,顿时火冒三丈,劈手夺回六子手里瘪瘪的囊包,破口骂道:“好你个杀千刀的小贼,偷东西偷到老娘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什么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说着撸起胳膊,气势汹汹朝前扑来。
陈小六魂飞魄散,抓着老姚胳膊慌忙逃命。好不容易跑到一处拐角处,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姚慕华缓过气来,当先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你他娘的不学好,干嘛偷人东西?”
陈小六心里也窝着火,但他知理亏在先,不敢正面反驳,只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般嘟囔说:“差点就要得手了,谁叫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姚又是一巴掌:“你还说!”
六子“哎呦”痛呼一声,抱头鼠窜,低声犟道:“本来就是嘛,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都不管,就你一个逞英雄,有什么好得瑟的。”
“再说一遍我听听?”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陈小六笑嘻嘻道:“姚大哥,你怎么到南街来了?不用干活吗?”
“干个屁,打码头打得快死光了,连个鬼影也没有。”姚慕华没给他好脸色:“你呢,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干嘛跑出来偷人东西。”
原来六子早早便被李兆开遣返,并嘱咐他等几天再去码头报到,生怕劳工们看出破绽。
“我家在栈南,天天回去得多远。”他嬉皮笑脸道:“钱都赌输了,眼看着晚上没饭吃,拿点饭钱还不行吗?“
他还说得理直气壮,姚慕华简直哭笑不得:“嘿,看老子不揍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赌博偷东西,偷就偷了,还被抓个现行。真是社会的败类、废物、残渣、孬种、渣滓、流氓、混混、痞子。老子从来就没见过你这么猥琐、下流、卑鄙、无耻、淫。荡、低贱的人,你这个家里有二百四十九个姐姐的不入流的九流货色,烂泥扶不上墙……“
陈小六欲哭无泪,早先便见识过他滔滔不绝的本事,赶忙道:“停!我错了行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老可千万别再说下去了,不然我非得找块豆腐撞死不行。”
老姚“哼”了一声,点上香烟,幽幽吸了一口,才道:“其实我也不反对赌博偷东西,社会就是这样,你不偷照样有人偷,关键你赌博得赢,偷东西也要分对象。”
“分什么对象?”
姚慕华指着对面一个身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链银表、搂着暴露女郎的胖子说:“看到没有,就是那种人,身家富有却为人吝啬……”
“等等。”陈小六打断他,摸索着下巴说:“身家富有我看出来了,但你怎么知道人家吝啬?”
“你瞎啊!眼睛长在裤裆里了是不是?他自己穿金戴银,给女人买个便宜的手帕却要跟店主啰啰嗦嗦半天,这种人会慷慨了才怪。”姚慕华狠狠剜了他一眼。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陈小六缩头缩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宁偷富不偷穷喽。”
“小子,领悟能力不错嘛。”姚慕华一巴掌拍在他瘦巴巴的肩膀上,差点将其打瘫:“人说盗亦有道,同样是一枚铜板,对于贫穷的人,他也许就差这点钱活命,但对于大富之家,人家可能看一眼都觉着累,你偷他的钱也算是为他积德了。”
“哦,原来如此。”两个家伙阴笑连连,六子摩拳擦掌道:“你在这儿等着,看我去将那胖子的荷包拿回来。”
老姚眼睛猛然一亮,急忙拉住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六:“等下等下,胖子先不急,我发现了更好的目标。”
就见远处走来两个身姿绰约、玲珑有致的漂亮女孩。
当先一个身着紫红长裙,秀发轻挽,丝带飘扬,悠美的脖颈肌肤光泽如玉,欺霜赛雪,清丽无匹的面容上嵌着一对好看的浓眉,乌黑亮泽,颇有英姿勃勃之态,一双饱满圆滑的胸脯几欲挤破衣料上的绣花,甚是吸引眼球。
另一个女孩穿着鹅黄碎花裙,发髻分扎成两个可爱的小辫,姿色虽少逊了些,但她一路走来,无时无刻在喜笑颜开,仿佛在开心地说着什么,眼睛眯成了月牙形。
那两人只是随意地走在街道上,立即形成一道美妙的风景线,登时便有满身臭汗的胡蛮和推着板车的小贩慌慌张张让路,行人们自动避开,好似不忍亵渎一般。
陈小六见身旁的老男人看得两眼发直,眨也不眨一下,脖子伸得好比发情期的长颈鹿,顿时满头黑线:“喂,你不是要偷她们的钱吧?当心被群殴,那样的话我可不干。”
老姚反省过来,用力咳了一声,正气凛然道:“笑话,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成天像个二溜子似地偷鸡摸狗?想老子光明正大顶天立地,岂会生出觊觎他人财产的非分之心?”
六子郁闷地吐血,只腹诽世上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吗?
他说着,直勾勾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那两个女孩:“算了,谅你也理解不了我伟大的人格和高尚的情操……呃,其实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怀疑她俩有严重的犯罪嫌疑,前段时间巡捕房不是张贴悬赏公告嘛,我看她们俩就是画像上两个女飞贼。”
“巡捕房什么时候张贴女飞贼的画像了?我怎么不知道?”六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不知道事儿多着呢。”老姚不耐烦地给他一记爆栗:“少废话,听我的就对了。快跟上,别让她们溜了。”
一步……两步……三步……
更近了,更近了!马上就要追上。
“小姐,你看那幅绣画怎么样?牡丹绣得跟真的一样,要是买一幅挂在家里,老爷一定喜欢。”鹅黄碎花裙女孩兴奋地说。
“莲儿,都告诉你多少遍了,我们要快点赶路,别东张西望的,万一迟到会被爹骂的。”那浓眉女孩无奈抚额。
莲儿嘟着嘴撒娇说:“小姐,我就是看看嘛,我们都赶了几天的路了,要不是坐错了船,早就和老爷汇合了。”
浓眉女孩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也知道坐错了船,耽误爹的正事,看他不把咱们两个一顿臭骂……”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身后有人偷偷摸摸跟随者,当下转过身,斥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跟踪我干什么!”
经她一喝,瞬间有人将目光投过了。可悲的是,那两人正是一路尾随而来、贼头贼脑的老姚和陈小六。
他们赶紧挺直胸脯,以期保持正直斯文的形象,姚慕华却在暗中捅了捅陈小六。
六子又惊又慌,哆哆嗦嗦地说:“呃,那个……这个嘛,嗯,那啥,哈哈……”
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姚暗骂蠢货,上前一步正色道:“姑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条马路就只有这么宽,你在赶路,我们也是在赶路,你凭什么说我们跟踪你?”
那女孩好像被噎了一下,周围也有人点头称是,姚慕华又道:“现在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以后凡遇事要仔细掂量掂量,你擅自损坏他人名誉,今天若不是遇到我这种好脾气而且正直无私善良老实的人,谁会和你就这么算了?”
四周的评论声更大,有年长的老头道:“就是就是,小姑娘的脾气得改改,我在这条街上活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看这位兄弟就很正派。”
闻言的姚慕华不自觉得意洋洋。
他得了便宜竟然还敢卖乖!女孩脸色登时分外难看,却又无可奈何,气愤地跺了跺脚,道:“莲儿,我们走!”
终于……躲过一劫,姚慕华暗中舒了口气,陈小六忙问:“姚大哥,我们还跟我跟了?”
“跟,当然要跟了,难道不想要巡捕房五块大洋的赏银了?”
六子忙不迭点头道:“要要要!当然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