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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蓦首阑珊笑旧颜(2)

于此同时,信都方面派出使者,递送威胁信函给予李忠等人,结果李忠竟将随侍的马宠之弟、校尉马忠斩于剑下,已示其绝不受马宠等人威胁,忠于刘秀的坚决。

刘秀随之告示吏民,能救出信都汉军家眷者,赐钱千万。

去年北上之时,留于洛阳的朱祜,此刻不远千里赶来会合,与他一路进入河北的还有刘嘉力荐的贾复、陈俊二人。此时已经身为汉中王的刘嘉悄悄替他们三人准备好马车,命人一路护送北上。刘秀遂命朱祜顶了我的空缺做了护军,陈俊为安集掾,贾复为都督。

兵分两路,刘秀一面遣左大将军任光率兵回救信都,一面亲带汉军逼近柏人城,在极短时间内先后攻下下曲阳、卢奴、新市、元氏、防子等地,势如破竹,更是攻下鄗县,杀了王郎的一员大将李恽,甚至在柏人大破王郎的另一个得力干将李育的部队。

刘秀虽然在偏南的战线上占尽了一连串的优势,可谓旗开得胜,然而任光带领士兵攻打信都,却成了件相当棘手的问题。投鼠忌器下的任光,连一场正面之战都不敢随意主动叫阵,生怕里头的人质遭遇危险。

这许多许多的事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同步发生着,小小的草庐成了情报的中转站,我在养伤调养期间,整理着一堆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讯息,然后将之分拣,把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再传回新野。

以前我只是享受这些免费资源,现在真正在第一线接触一手情报,这种感观又非平时可比。信息量太多太杂,且要从中辨别真假,规避轻重,再加入自己对实事利弊的权衡、分析、判断,这还真是件相当考验人的脑力活。

程驭显然很清楚我在忙些什么,但他对我的忙碌颇有微词,不是因为我占了他的地接私活,而是作为病人的我,实在是很不听话,且很不配合的那一个。

病人是需要好生休养的,就如同那位庄遵庄公子一般。虽然我看他体格健壮,气定神闲,精神抖擞得一点毛病也没有的样子,可每当我试探性地问起程驭,他总推说庄遵只是他的病人,言辞模糊,大有敷衍之意。

庄遵是个十分古怪的人,他也住在程驭府上,每日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白天从不见他的人影,晚上也从不见他踏出房门半步。

时局纷乱紧张,在长安流连于醉生梦死中的刘玄,终于意识到了王郎政权存在对汉朝的威胁有多严重——或许他原本就很清楚,只是想看好戏的隔岸观火,准备等着看刘秀是如何死法。

但是刘秀蟑螂般顽强的生命力在河北颠沛流离之余竟幸运地延续了下来。刘玄没得好戏再看,刘秀被王郎追杀的狼狈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也只能收敛起看好戏的心情,匆匆结束游戏,在前大司马、宛王刘赐的禀奏下,派使者西行,征召隗嚣、隗崔、隗义,同时派出尚书仆射谢躬率振威将军马武,带兵赶往河北,与刘秀的军队会合,共灭王郎。

刘秀此刻在河北的性命已是无虞,再不用过当初提心吊胆,生怕有今朝没明日的生活。但是其他地方征战再如何旗开得胜,若是信都的汉军眷属有失,以他的性子,必然会愧疚一辈子。

再好、再多的江山也换不来亲人的一条性命!这一点,刘秀应该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又是一整夜未曾合眼,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条对策来,枉费我平时总自以为是地为自己是现代人,IQ高而沾沾自喜,可平白搁一大堆情报在手里攥着,我却仍是一筹莫展。

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程驭如今当真把我当成了他手里的一具临床试验品,从各种药剂到针灸,无一不试,我的腿初来下博之时尚能行走,到得后来,下肢无力,居然当真如他所断言的那般,形同残废。

我很怕长时间瘫在床上会造成肌肉萎缩,于是想尽办法,画好两张图纸,让尉迟峻替我做了一对拐杖,外加一架简易轮椅。

草庐四周便是大片竹林,尉迟峻就地取材,他对我的奇思妙想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我没料到拐杖和轮椅竟会引起了庄遵的兴趣——打从第一次见面后便再无交集的庄遵通过程驭,邀我前去一叙。

这个邀请让我感到很莫名其妙,虽然我不否认对庄遵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他一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不来就我,凭什么非要我这个坐轮椅的去就他呢?

原本看在程驭的面子上我也不该拒绝才是,可我只要一想到庄遵若有若无间所展示出的狂傲,便有些不大想去答理他。

程驭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你一宿未睡,愁的是什么?”见我不吱声,他一面收起银针,一面颇有深意地说,“机会便在眼前,如何不懂把握呢?”

他话里有话,我不是听不出来,略一迟疑,诧异道:“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位庄公子有办法能解我之虑?”

“呵呵,”他轻笑两声,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若子陵肯出手,信都之危当可迎刃而解。”

“当真?”我又惊又喜,那个庄遵竟能得程驭如此高的推崇和评价。

“你去试试不就可以知道真假了么?”

程驭这么一说,我真恨不能背上长对翅膀飞过去,连忙嘱咐尉迟峻推我到庄遵的房门口。隔着那扇薄薄的门板,我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

“庄公子!”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尉迟峻将我推到房内。

庄遵正伏案支颐,不知在冥想些什么,见我进来,抬头间眸光中闪现一片惊喜。他从席上长身而起,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向我直奔而来。

甫到跟前,便屈膝蹲下,目露惊艳之色:“有意思的东西……”他手抚轮椅,那种专注的眼神让人怦然心动。

我尴尬地笑了笑,看来这位庄遵还真是个痴人,居然会对我的轮椅那么感兴趣,难道他的癖好是做木匠?

“做工看着挺简单,难得的是这想法,刘夫人如何想出来的?”

“呃……其实也没什么,人力推之,我不过是仿輓车与鹿车罢了!”輓车也就是辇车,是一种人力牵拉的双轮车;鹿车则是人推的独轮车,因容量窄小,只能装载一头鹿而得名。

“哦?”庄遵似乎有点不大相信。

我暗自蹙眉,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这是仿造两千年前后的东西搞出来的仿冒品吧。

接下来的时间,庄遵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下的轮椅上,他一直绕着我左右前后不停打转,这种感觉真让人觉得怪异,没奈何我只得让尉迟峻把我抱到榻上靠着,把轮椅让给好奇宝宝专心研究。

庄遵的书案上堆放得乱七八糟,竹简、木牍、缣帛,笔、刀、砚、墨……什么都有。我伸长着脖子瞅了两眼,发现除了《诗经》《尚书》等我日常熟见的文章外,最上面一卷打开了一半的竹简上,显眼处用刀刻着一个大大的篆字。我原无心细看,可晃眼掠过,那个字已深深地刻入眼帘——计。

计!计谋的计!计策的计!计算的计!

我心有所动,轻轻抽出那卷颜色早已发黄、甚至偏红的竹简。竹简完全打开,右侧第一支尺简上刻的字终于完全显现出来。“计”字上面尚有四个大字,我就算再白痴不懂篆体,这四个字连蒙带猜的也早看得明明白白——孙子兵法。

这是《孙子兵法》之《计》。

《孙子兵法》我听过,知道这本书大有来头。古往今来,只要是关系到行军打仗的,无不把这本书当成必备宝典。但是,对它,我仅能称之为如雷贯耳,却从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讲了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手里捧着那卷《计》,瞪大眼睛,从头读到尾,不知所云,连基本的字,我也只认得一个开头:“孙子曰……”再往下,就只能是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始计第一。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冷不防手中书卷被骤然抽走,隔着一张书案,庄遵眉飞色舞般的倒背如流,“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好记性以及好口才,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出于礼貌以及藏拙的心态,我仍是很卖力地为他鼓掌。才要喝彩,却不料被尉迟峻抢先一步:“庄公子真乃神人也,字字精辟。”

庄遵笑了笑,我横了尉迟峻一眼,有气无力地哼哼:“这是孙武写的,孙武是……”一时记不起孙武是哪个朝代的人,只得临时改口,打混道,“孙子!所以此书乃称《孙子兵法》,是部兵书。”

“夫人果然见识非凡!”庄遵赞道,“早先听闻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我原有些不信,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尉迟峻喜道:“原来姑娘也看过这书,那可真是太好了!姑娘可否给小人详细讲解一下其中要义?刚才听庄公子背诵了遍,虽不明详意,却已深感震动。若得要义,必能增长学识,受益匪浅。”言辞恳切地说了这一番话后,他竟朝着我跪了下来。

我不禁大为窘迫,让我讲解《孙子兵法》?不如让我拿块豆腐撞头来得更直接!偏偏尉迟峻不依不饶地冲我磕头,真心诚意的欲拜师求教。

看来这个时代有文化的人真的不多,能识文断字,真正能接触到文字类古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也许在他们眼中,通晓《孙子兵法》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我眼珠一转,抬头触到庄遵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灵机一动,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懂得多少道理,又能教你多少道理?子山你放着眼前真正的大家不拜,却来拜我,岂非舍本逐末?”

尉迟峻“啊”了声,幡然醒悟,膝行至庄遵处,叩首:“求公子教导。”

庄遵没拒绝,可也没说答应,目光打我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夫人还真会推脱责任。”

“岂敢。”我嫣然一笑,于榻上敛衽肃容,恭恭敬敬地对他一拜,“阴姬也正要求教公子,望公子念在与我夫主曾同窗相交一场的份上……”

“夫人过谦了。”我万万没想到,庄遵坦然受了尉迟峻的拜礼,却死活不肯受我的礼,居然对我还了一拜。

我才升起的一颗饱含希望之心,瞬间崩塌。这之后庄遵又将话题绕回到了轮椅上,尉迟峻为了巴结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师”,恨不能当场把我的轮椅拆成一片片,再拼装组合给他看。

“姑娘,庄公子真是位人才。”回去的路上,尉迟峻把这句话嚼了不下十次。

我意兴阑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只想蒙上被子倒头就睡。尉迟峻却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我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轻轻“嗯”了声。

“姑娘。庄公子给了小人这个,小人愚笨,吃不准他是何用意。”他递过来一片竹牍,上面用墨工工整整地写了个隶书的“弇”字。

我愣了片刻,突然“哎呀”一声,叫道:“子山!你赶紧替我查一个人!”

“诺。小人马上去办,不知此人是……”

“耿伯昭!上谷郡太守耿况长子——耿弇!”我双掌略一撑案,内心抑制不住有些激动,“他原在蓟县投奔刘秀,后兵乱失散,生死不知。耿弇此人身手委实了得,我不信他会遭遇不测……庄子陵既然提到‘弇’字,必是对他有所暗示。子山,你速去替我查明耿弇现落何处,又在干些什么?”

损己

尉迟峻的办事效率让我再一次见识到了阴识安插在河北的影士力量。

耿弇果然没有死,蓟县突围之时,他与我们一行分散走失,之后便北走上谷,劝说父亲同约渔阳,起兵攻击王郎。恰时王郎亦遣兵进逼上谷,胁迫耿况投降,兵临城下之时,多数人赞同投降王郎,唯有功曹寇恂力排众议,反对投降。

好在耿况对于这个寇恂倒是颇为信任,言听计从,于是寇恂动身往渔阳联络渔阳郡太守彭宠。

彭宠其实也收到了王郎勒令投降的文书,与上谷的情形极为相似,多数人赞同归降,唯有安乐县令吴汉向彭宠陈说利害,再加上寇恂的及时赶到,两边一说合,彭宠终于决定联合两郡兵力,讨伐王郎。

上谷、渔阳二郡素为天下精兵所出之地,尤其是这两郡的骑兵号称突骑军,破阵溃围,天下无敌。彭宠遂发突骑军两千,步兵一千,由手下吴汉、盖延、王梁率领出征南下。

渔阳兵南攻蓟县,首战告捷,斩杀王郎大将赵闳。与此同时,寇恂返回上谷,与上谷上史景丹、耿弇一同挥兵南下,与渔阳军队会合后,一路夺关斩将,攻占了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等郡国的二十二县,杀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官员四百余人,斩首三万余众,威震河北。

“这个耿弇……想不到竟有如此作为!”看完整摞厚重的书卷,我欷歔不已,当时耿弇孤身来投,不过是个年方及冠的毛头小子,几乎没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子,居然能把河北搅得天翻地覆。

“上谷、渔阳二郡兵力转眼便会与大司马的军队会合!”

我的手指在案面上吋吋敲击,沉吟片刻后毅然下了决定:“子山,通知河北、河内所有影士,务必配合上谷、渔阳,乃至陛下从河南遣派的军队,援助信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些汉军家眷从马宠手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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