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湛不怒反笑,他一下子坐进大帐当中的帅椅说:“北海国的皇后……朱宛眉,算你狠!”
“我狠?”宛眉淡然一笑:“我哪里狠了?总归是嫁,与其嫁给一个没有名分的太子,不如直接做皇后。”
“不用你解释!”独孤湛语带怒气。“不过你别以为你这句话能气死我,你为什么认为我当不了北海国的可汗?”
“你……”宛眉仔细的上下打量他:“你只是独孤永裕的六个儿子中的一个,你怎么能拿得准你的父皇会传位给你?”
独孤湛眯起眼睛,他的眼神令她不解,而语气却温柔得令人起疑:“你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他突然变得极为愤怒,他慢慢的审视着她的脸,探究她脸上的表情:“你究竟是怎么了?你难道把我忘了?还是……这有时你的一个欲擒故纵的把戏?”
“什么把戏?”宛眉略显紧绷地回望他,“我只是跟随我国的使臣来看看北海国的两位皇子长的是圆是扁,现在我看到了,亲王阁下,我现在想离开了,希望您看到我也满意了。”
宛眉说完,快步向帐门口走去,但是独孤湛抬手制止她。“请你等一下。”
独孤湛此刻已经确定宛眉真的将他忘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绝对可以肯定,因为宛眉望着他的模样就是在望着一个陌生人的眼神,而他此刻绝不想放手让她走。
“等等!”他高声道。“要知道不经过我的允许你与你的那位使者是不可能离开我的大营的。”
宛眉在门口迟疑了一刻,然后回过身走回来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好吧,亲王阁下,请说下去,不过请您记住,我不是那些你可以随随便便的扣留的使臣,我是夏禹国的公主。”
“这有什么差别?”独孤湛冷笑:“你马上就要嫁过来了。”
宛眉再次眯起眼睛。“我嫁不嫁不干你的事,请把你想说的话说完,好让我尽快地离开。”
着小女子对他有敌意,独孤湛却试着忽视她的敌意而注重另一方面:“你对我……没有印象吗?你难道忘了三年前……”
“三年前……”宛眉以手支额:“三年前我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就忘记一些事情,有好多记忆的片段我想不起来,我见过你?”
“这个玩笑不好笑,”独孤湛冷冷地回答:“你是不是要把失忆一直装下去?”
宛眉拿起身边茶几上的盖碗,浅啜一口清茶。“我已经厌倦了回忆想不起来的事情,如果我们见过而我忘了你,我很抱歉。”宛眉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好了,我想我可以告退了?”
独孤湛侧头:“你很累,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容易。”
宛眉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听你的口气似乎真的认识我?我如果见过你不会忘记你的,你长得……这么特别。”
独孤湛微笑,可是笑容中却没有喜悦。“你是说另类吧?我的眼睛……”
沉默良久,宛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是啊,你的眼睛很特别。”她脸上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随即又消逝。“好了,亲王阁下,我想我可以走了?”
独孤湛面容冷峻的望着她的笑靥,她为什么会忘了他?在他冒着被杀的危险重回北海国,在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在这里站稳脚跟,然后,她出现在他面前,用陌生的目光和语气与他说话。
而他……他此时此刻想的却是要与她……独孤湛开始纳闷自己这些年来对她的记忆是不是真实,无论他受伤抑或被监禁的时刻,他都会想起她,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相干了,除非宛眉是一流的戏子,不然她唱的是哪一出啊?
独孤湛徐徐的深呼吸,他早该知道再一次见到她就会有新的状况,可是没想到会这样,三年前,他独孤湛可以轻易的控制她的身心,可是……当岁月流转,当爱情消逝后,当一切的亲密与回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这次的重逢竟然变得如此令人难堪。
他抬起头直视着她:“你走吧!”他略带嘲讽的暗想,即使她忘了他又如何?他会利用现有的这些条件将她再一次攥进自己的掌心,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担心什么呢?
“好吧,你回去吧。”独孤湛聪明地隐藏住自己的情绪:“请回到你的骊京去准备你的嫁妆吧,我的公主,相信你应该知晓我的二十万铁骑都在等着我的命令,其实这个命令不是我下的——那是由你来间接下达的。”
“哦?我听不懂,你再说一遍。”宛眉蹙眉。“你这是将决定权交给我了?”
“是的,你们的陪都的生死,以及城中的百姓和军队未来,都握在你的手中。”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交锁,独孤湛乐于变换话题。“只在你的一句话。”
宛眉抓紧椅子的扶手,她真希望自己能狠狠的甩他一巴掌,这人是在讹诈,还好她只是想拖延时间。她轻盈的起身:“我还是想成为贵国真正的皇后,请给您的父皇去信,如果他能来边境上迎娶我,我会完成和亲。”
独孤湛也站了起来:“这个,你只想嫁可汗?”他的唇角扭曲:“我会给你一个可汗。”
宛眉抿紧双唇,她略显讽刺的说:“你可以不逼我的,但是贵国的军队显然是等不及了。”
“我们无意强迫你。”独孤湛温和的说。“不过,我相信,应该不会太久,你的父皇就会下诏书命令你嫁过来,你信不信?当然,如果他意识清醒的话。”
宛眉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茶杯,她很想把杯中的茶泼到他的脸上,看看能不能浇灭他脸上的傲慢与冷静,不幸的是,她现在身在敌营,她一咬牙。“好吧,希望你的父皇能尽快给我国答复。”
“很快就会有答复,”独孤湛望着她走向门口,这一次他没有拦她:“我的父皇很快就会来,他倒是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哭着喊着要嫁他,他是来看看自己的儿子迎娶公主的。”
宛眉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近乎邪恶的微笑。“好啊,那就看看到时候会有什么结果,也许,你会喊我一声母后也说不定。”然后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类似痛苦和挣扎的表情。
宛眉挑开大帐的门帘离开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洋洋自得的笑容,这一次的会面,占上风的人是她……她本应该期待下一次的会面,不过,她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他。
来敏看到宛眉出来,脸上还带着得意之色,不由得暗暗放心,看来,这个睿亲王并没有像他的封号一样睿智的看出公主的身份,无论如何,他现在只求能顺利地将宛眉带回城去就是万幸。
独孤湛微笑着望着宛眉走向她的首辅,那个男人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仿佛像是要晕过去了一般:“来大人,”独孤湛朗声道:“来大人远道而来,不吃了中饭再去吗?”
“不了,不了……”来敏只觉得后心上都是汗水,可是他在朝会上养成的礼貌不容得他失礼:“时候不早……”
“怎么会不早呢?明明时候还早!”独孤湛上前,一把握住宛眉纤细的手腕:“怎么样?副史大人,能不能赏脸呢?”
宛眉抬头,望着独孤湛,他的剑眉如画,目如朗星,不由得心脏漏跳了半拍,这男人如果不是敌国人,还真的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可惜了。
“你在想什么?”宛眉与来敏被独孤湛以及他的亲随士兵裹夹着向一个莫名的方向走,独孤湛在她的耳边问:“你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呵呵……”宛眉低声道:“我在想,北海国的食物不知我时不时吃得惯。”
“北海国……你知道北海国的名字如何得来?”独孤湛低声问她。
“不知。”
“在我国的最北方,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早在汉朝的时候,这个湖泊是被匈人所控制的,当时名曰“北海”。这个“北海”是我国的龙脉质地,根据我们族人的传说,此湖水之深、之洁净,走遍了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之所以称它为“北海”,就是因为它是极北之地的一处深湖,它狭长弯曲宛如新月,颜色湛蓝通透如蓝宝石,据说北海的深度从来没有人知道,还有传说从它的湖底可以直通东海的龙宫。”
“哦……”宛眉抬起目光望着他幽深清澈如北海的目光:“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此时此刻……”独孤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季,那片北海已经是天寒地冻,它被冻成了一面大镜子,仿若水晶宫一般美丽,我想念那里。”
“你……想念寒冷?”宛眉被他拉着,来到帐后的空地,已经有兵士架起了篝火,天寒地冻之时,北海国的士兵却没有躲在帐篷中取暖,而是围在篝火边烤肉,传递着烧刀子的烈酒,一人一口。
见到独孤湛来了,这些士兵并没有噤若寒蝉,反而和他打成一片的其乐融融,有的将手中的羊腿递给他,有的将喝了一口的酒壶也递过来……
独孤湛来者不拒,与这些身着狐裘、人高马大的男子打成一片,宛眉皱眉向后退,难道这人竟然会让她茹毛饮血一般的和这些人一起吃东西?
这这这……简直就像野人一样,宛眉瞪着独孤湛拿出一把银质的小刀,从火上烤着的羊腿上,片下来一大块肉,然后那肉被递到她的面前……
“吃吃看!”独孤湛唇角轻佻的一抿:“毒不死你。”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瞪着宛眉,贵为一国的王子,他递给一个小小的副使的食物,这小子竟然不接?是不是活腻了?
“呃……”宛眉接过那把小刀,如果不是她看错,小刀上挑着的这块肉上还有血津,她迟疑着望望独孤湛,独孤湛微笑,脸上走面的脸颊上有一个好看的酒窝:“吃吧,吃了第一口,就想第二口。”
他凑到宛眉的耳畔低声说:“忘了说,你要是嫁到我们这里,天天吃的都是这个。”
宛眉咬牙,这男人真的以为她不敢吃?闭眼,张嘴,一口咬下去……嗳?还真的挺好吃的,难得难得,又咬一口,羊肉已经事先喂入了味,在火上烤得火候恰恰刚好,肉嫩,唇齿留香。
独孤湛静静地看着她一口口的吃掉那烤肉,然后从自己的腰间拿下一个酒囊,拔去塞子,递给她:“喝!”
周围的人群在宛眉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之后又恢复了刚刚的喧闹,这些士兵觉得这弱不禁风的中原小子开始融入了他们的文化群,顿时注意力又都转开了。
独孤湛一点也不顾忌别人的感受,直接将宛眉安排在自己身边坐好,然后北海国的宴席才刚刚摆开……
事实上,北海国的酒宴一点也不比夏禹国差,这露天洗涤的宴会别有一番风味,大家烤着火,筵席开始一道道的上来,这是流水席,各式各样的菜品流水一般的上来,很多奇怪的食材宛眉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这一次真是开了眼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源源不断的菜品竟然没有止歇的样子,独孤湛举起酒杯啜饮,然后在宛眉耳边说:“怎么样?吃饱了?”
“何止是吃饱了?”宛眉摇头:“这宴席单让我看就看饱了,说说,这叫什么宴啊?”宛眉知道,这男人宴无好宴,请她吃饭,哪有那么简单?
“哈哈,这种宴客方式在北海已经司空见惯了,这叫流水席,大厨不停的做菜,而客人却是流动的,来了吃,吃完了走,这宴席正规的是要吃个七天七夜呢。”
“哦……亲王殿下不会也要请我吃个七天七夜?”
“不!”独孤湛微笑着举杯,席间的喧闹一下子停住:“众位兄弟,孤王早就说过,来者是客,我们北海没有什么娱兴助乐的节目,今天,举足饭饱,咱家弟兄们一起上马送来敏大人和他的副使回边城去吧,顺面我们打猎助兴。”
“好!”这些兵士酒足饭饱,回答声如雷震天一般。
“好!牵马来!”独孤湛站起身,他伟岸的身躯几乎令宛眉窒息的压迫着她的神经:“我们送来大人一程。”
刚刚还嬉笑怒骂的军士一瞬间褪去了休闲散漫的表象,整盔贯甲之后,数百名骑兵拥着宛眉以及来敏的座骑呼啦啦的驰出了营盘,宛眉很气愤,这独孤湛仍然骑着马不离她的左右。而另一边的来敏被几位北海国的副将簇拥着,近不得前。
宛眉虽然对北海国的这些粗鲁的士兵没有太多好感,但是她也不得不暗自承认这些独孤湛身边的这些亲随士兵,每一个都是千挑万选的金戈铁骑,一只体型小巧的鹞鹰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
独孤湛几声唿哨之后,它盘旋而下落在他的肩上,宛眉侧头仔细打量,这鹰……长得不大,不过却是眼神犀利,金色的瞳仁如电光火石一般,双爪上覆了一层雪白的毛,而双翅展开来,也不过尺余,但是速度却是极快。
“海东青!”宛眉惊讶的叫道:“这是海东青,我在前朝的画中看到过。”
“呵呵……海东青,我北海国的神鹰,体型随小,却能与大它数倍的天鹅搏斗,傲视草原的巨型金鹰也不它的对手。”独孤湛爱怜的伸出手腕,那海东青就神气活现的挺在他手腕上的皮护腕上。
“嗯,确实神气。”宛眉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早已忘了要以激怒独孤湛为己任。
“噢噢噢……”兵士们突然湖和着催动坐骑:“是麋鹿。”
“啊?这就要狩猎了?”宛眉吓坏了,抓紧了缰绳,生怕那些呼喝着追赶猎物的士兵们将她撞倒。
独孤湛站在马蹬上,举目远眺,一抖手腕,海东青呼啸着盘旋而上,独孤湛摘下背上背的强弓,回首对宛眉道:“马上就好。”
什么是什么啊?什么马上就好?
宛眉正纳闷呢,只捡独孤湛从箭匣里抽出一支造型奇怪的弓箭,那箭的箭头做得似乎比正常的箭尖长了一倍,只见他弯弓搭箭,弓弦响处,那支箭呼啸着飞了出去。
宛眉终于发现,这是一支响箭,也就是所谓的“鸣镝”,独孤湛的鸣镝所射之处,使远在十数丈之外的一只成年公鹿。可最令她惊讶的,是这些独孤湛手下的兵士,看到独孤湛弯弓搭箭,他们也同时弯弓搭箭。
伴着独孤湛的鸣镝的响声,他手下的这些亲随们的箭也都发射出去,这是一个非常壮观的场面,万箭齐发,仿若飞蝗一般追随鸣镝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是一眨眼的时刻,那头好端端的公鹿就被射成了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