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睡梦中,宛眉呜咽着向他的怀里躲得更深,独孤湛却睁大了眼睛,一丝睡意都没有,他的大手抚上她微隆的小腹,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个孩子?
独孤湛咬咬牙翻身起来,近乎发痴的忘着熟睡不醒的她,她竟然将他忘记了,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冬日中的那一次的吗?还是……
妒嫉,冰冷的妒嫉令他的头脑霎时间发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幻想,他甜美的小新娘曾经是那么纯真的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何时,何时一切都变了?
多年不见,她的目光太亮,目光中的陌生太伤人,难道,在她忘记他的时候,她又纳了男宠不成?
宛眉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上盖着一条沉重而温暖的狐裘披风,再转头,看到独孤湛正坐在火盆中熊熊的火焰前烘手,脸上的表情莫测高深,她转过身将头埋入柔软的毛皮深处。
金帐内厚重的帷帐阻挡了光线的侵入,她根本不知道天色是否发亮,她的手担心的抚上微隆的小腹,突然担忧刚刚激烈的运动是否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你难道不想告诉我那个孩子的事情?”独孤湛的语气平静,宛眉一转过身子就迎上他愤怒的眼眸。
“你想知道什么?”宛眉波澜不惊:“我不想说这个孩子是谁的,也许等他生下来看看再说。”
“好啊,”独孤湛的声音冷冷的:“明天你就收拾你行囊去北海边上夏宫,我会等待这个孩子出生以后再决定一切。”
宛眉点点头,平静地试图掩饰住内心突然闪现的惊慌,难道他想就这样将她扔在一旁?那父皇要她做的事情……“你,会和我一起?”
独孤湛可以看到她眼中闪现的惊慌,如果不是因为心中的烦乱,他几乎都要绽开得意的笑了,原来,她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硬理智。
“不!”他强迫自己的语调冷硬:“我会等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再去找你。”
“我在你这里,是不是妨碍到其它的女人了?”宛眉的语气平淡,她背对着他,独孤湛看不到她的神情。
独孤湛愣了一下,有那么一霎那他想说是,然后他说:“没有。”他走向床边,迟疑的伸手握住她僵硬的肩膀,“你难道不想离我远远的?”
宛眉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她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到他的唇轻轻拂过她耳后的肌肤,在她根本没有想好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又一次吻住她,一次又一次。
“让我完完全全的拥有你吧。”独孤湛的声音里有着他无法理解的柔软,他再次低头吻她,那炽热而且缠绵的吻顿时夺取了她的所有的神志。
“不要抗拒我吧!”他低声叹着气:“就当作我本就是你爱着的那个人。”
宛眉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他的禁锢了,他已经找到了能操纵她的一切方法,而她竟然只想沉浸于他给予的片刻温暖之中……然后,他瘫软在她身上,宛眉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感觉他狂野的心跳,她满足地叹口气,闭上眼睛等待他在她的耳边说他爱她。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刚刚迷惑了她的满足感觉在逐渐消褪,独孤湛翻身侧卧,将她拥进怀里,他略显嘲弄的苦笑着:“好像,每一次都只有在这里我们才不会吵架。”他的嗓音沙哑粗砾。
“你说的北海,那里美吗?”宛眉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独孤湛牵动唇角:“美……”。
在宛眉躲开之前,他的大手就抚上她的小腹:“孩子……”他低声叹气:“我一直以为他对我母亲恨之入骨,原来……”
“你说什么?”宛眉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愣。
独孤湛苦笑,他叹口气:“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可是我没忘,我本以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没想到,最终我的报应来了。”
“什么报应?”宛眉的心中一凛,难道他知道了父皇给她的密旨?
“你们都认为,我杀了独孤永裕是弑父?”独孤湛把宛眉拉回他的怀里,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的把玩着她的头发,“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并不是独孤永裕的儿子。”
宛眉沉默,她的脑子里面飞快的过滤着这个秘密。
他突然叹口气。“可是我现在突然很了解他的心情,他是一个男人,宛眉,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深爱的女人,怀着另一个人的孩子。”
宛眉蹙眉,独孤湛抚着她的小腹的手,突然变得不那么温暖,他究竟所指为何?
“宛眉,我无法想象,当我历尽劫难,拥有天下之后,我的女人……”
宛眉只觉得自己的周身变得冰冷异常,她几乎听不见他接下来的话,这个男人究竟是想说什么?
“拿掉他!”宛眉突然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说,她惊异的睁大眼睛,他的手掌在她的小腹上握成拳,他在她的耳边说:“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我绝对不会允许他的身世有一丝一毫的令人存疑的地方,把他拿掉。”
宛眉怔住了,这个男人在说什么?他认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宛眉不知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能令他如此的痛苦,他爱她?或者他爱的只是自己的皇位?
宛眉张了张嘴,想争辩,却又无法开口。
独孤湛没有再说话,他平稳深沉的呼吸提醒她他已经睡着了。她设法想从他的身下滚离,但他紧紧抱住她。
宛眉又一次闭上眼睛,但许久都无法入睡。她的脑中翻腾着无数的疑问和苦恼,她知道这个男人要得到她的心思,甚至远超过她的想象。
或许……他真的爱她,但是,还不够……
她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杀掉父亲的十恶不赦之人,可是,事实上,她却并不了解他!良久,等他睡熟了,宛眉终于从他怀中挣脱,胡乱的穿戴着衣物。
这间可汗的金帐大得几乎与夏禹国的一个正殿相仿佛,更绝的是这座金帐是建在一个巨大的木质平台上,扎营的时候就地安放,营寨开拔的时候,可以用几百匹健壮的骆驼驮起来。
金帐中的声音惊动了等候在帐外的小美,她探头进来小心地张望,宛眉对着她比了一个让她进来的手势,小美悄悄地溜进帐中来:“公主……”
“小美!”宛眉拽住她的衣袖,坐在她的身边的地毯上:“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没……”
“我以前认识他吗?”宛眉危险的眯着眼睛:“为什么他说是我忘了他?”
“……”
“你说吧,我不会送密折给太子告你的状的。”
小美惊讶的抬眼:“公主……您怎么知道……”她突然捂住自己的嘴,脸颊涨得通红。
“你每天给太子写信,以为我不知道吗?”宛眉无奈的微笑摇头:“小美,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有那么傻吧?你的一颗心都给了太子,太子就是要你去死,说不定你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吧?”
“公主……”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宛眉咬了咬唇:“你说,我听着。”
良久,良久……
独孤湛一翻身却没有摸到身边的那个温香软玉一般的人儿,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层薄密的冷汗浮上他的额头,他翻身而起,然后看到宛眉呆呆的坐在柔软的虎皮地毯上。
他在一定睛,就看清楚她的身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陪嫁衣物,都已经打成了包裹。他醒悟这是她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又或者是……他几乎是立刻就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做什么?”
宛眉张了张嘴,然后闭上眼睛,她的语气虚弱无力:“对不起,我会马上收拾好的,你什么时候送我去北海?”
“你……我不会送你去任何地方!”独孤湛握紧拳头:“拿掉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待在我的身边!”
“不!”宛眉伸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虽然你不相信这个孩子是你的,可是他确实是宫中的那一晚……算了……”
她再也不说其他的,只是转身背对着他继续收拾她的行囊,独孤湛皱眉,想伸手阻止她,却在伸出之后又缩了回来。
也许,她离开一段时间也好?北海是北海国的腹地,她待那里绝对安全,而夏禹国的这次和亲并没有瓦解他的戒心,夏禹国边疆军队的部署异常,这些他表面上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心中却都加了小心。
“你离开之前,”独孤湛抓住她的手腕:“还是要把这个孩子拿掉。”
“不要!”宛眉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是她的心在他越握越紧的手中不禁住往下一沉。刚刚小美的话在她的心中产生的震动还没消褪,他眼中的固执却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冷。
“不拿掉孩子,你也不要想走。”独孤湛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宛眉就这么被他禁锢在了豪华的金顶汗帐之中,每天晚上,他都不来,而她都哭着入睡,她终于决定放弃,决定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并没有像小美说的爱上她,一切都是一场梦罢了,黝黑苦涩的汤药端上来,宛眉望着那黑黑的汤药,愣怔着翻身背对端药上来的女官。
冰冷的床榻令她想念起独孤湛温暖的怀抱,她紧紧抱着被子睡去,假装自己根本不想念他的怀抱,她不想再想起父皇给她的密诏,可是……如果她就此认命的屈服,她腹中的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难道就要如此无辜惨死?
她本以为,自己会冷血的执行父皇的密诏,可是,当小美向她讲明了独孤湛与她的一切过往,她却又已经无法回头。
“公主……”小美趴在她的床头小声地劝她:“您喝一点粥也好啊,不要这么糟塌自己的身子。”
宛眉叹气,她不是不想吃,是不敢吃,她怕独孤湛真的会将药混在吃食中给她,这个男人,既然会因为皇位而杀掉独孤永裕以及那么多皇子,这个她腹中的小小胎儿又怎么会幸免?
这些日子,独孤湛的军队开拔,金顶汗帐也被置于几百头骆驼组成的驼队的背上,平稳而且迅速的前进,这座可以移动的宫殿就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城池,小美与她是被困在城中的人,外界的消息一点都不知道,她已经心灰意懒得不想去向其他的事情,但是,独孤湛坚持派人将那晚药汁端来。
宛眉不喝,药汁被倒掉,然后再熬一碗新的端来……
小美恳求她吃东西,用小宝宝的身体来劝她,终于宛眉会喝一点小美当面亲手熬制的小粥,其它的吃食她却动也不动一口。
独孤湛从未进过金帐,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坏,他知道自己是有一些偏激,但是……他却不敢看也不敢想宛眉那微隆的小腹,宛眉越抗拒他越觉得事情不对,终于……在半个月以后的一天夜里他趁着酒劲儿闯入金帐,小美在他进来之后知趣儿的退出——
宛眉闭上眼睛,绝望的将手伸入枕下,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也许,普天之下的只有那一刻,才是浑然忘我的?他没有看到宛眉已经从枕下抽出那枚匕首,银白色的匕首握在她的手中高高地举起,锋利刀刃距他的后心只有寸余。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漂亮的湛蓝眼眸,她手中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后心,握紧……
她已经下定决心,她要……刺死他!
几乎就是同时,他在她的耳边呢喃出那一句:“眉儿,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不够你?”
在那一刻终于到来,她突然变得痉挛而且伴有片刻的失神,就像是死亡?
几乎就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她记起了一切!
他们两个人激情缠绵的那些日日夜夜,还有自己饮下药之后的每一夜,还有身受重伤的他……每一个他的面孔都在她的眼前重合,然后幻化成面前的这一个……
罢了,罢了……都是劫数吧?
宛眉苦笑着将握紧了短剑向下刺的手一偏,那锋利的剑锋擦着独孤湛耳际的头发,深深的扎入她肩胛上方的枕头,锋利的剑气擦破了她肩头脆弱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溅了独孤湛一脸。
独孤湛怔怔的望着那把紧挨着宛眉右面脸颊的短剑,他的心几乎在这一刹那停止了跳动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头埋入她左边的肩窝:“为什么……不刺我?”
宛眉颤声轻笑,然后她叹口气,把头倚偎在他的颈侧,听着他剧烈的心跳,那几乎震聋发聩的声音令她迷醉。
“我爱你。”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宁可被你这么一下子刺死了,为什么不下手呢?”
宛眉摇头,她的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眶盈满了泪水,她将那把匕首拔出来,锋利的剑身轻幽如水,她开始轻轻的哭泣,泪水湿润了他的胸口,一点一点地渗入那万古不化的冰冻的内心。
“我记起来我们过往的一切……”宛眉摇着头:“不,我不能杀你,我不能……”
“我曾经是如何的伤害过你……”他低吟的声音充满痛苦。“宛眉,你记起来过往的一切,你应该更加恨不得杀了我才对!”
宛眉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中哭泣,然后,他不知所措的安慰,他又开始了……
“我爱你,宛眉。”
独孤湛喃喃的说着,紧紧的抱住她,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搂紧她:“原谅我,这个孩子是我们的,我从未怀疑过,可是,我却曾经怕过,怕人言可畏,怕这个孩子被无所谓的流言所伤,我不想让自己背负过的罪孽在报复在孩子身上……”
“湛……别说了……”宛眉拥紧他。
独孤湛绽开一个慵懒的笑容,深情地注视着她:“现在,这已经不是困扰了,我真是一个傻子,我怎么能用我们犯的错误去惩罚自己的孩子?”
“谢谢你!”宛眉抓住他的肩:“我现在也可以肯定,我爱我的夫婿——北海国的新任可汗!”
“我就知道。”独孤湛微笑着抱紧她,他拿起那枚短匕首,脸上的笑容夸张而且狂妄:“这枚匕首我认识,是上古的神器‘鱼肠’!这是你国镇国之宝啊!宛眉,你父皇的那封密诏中,真的是将你许配于我?他当时可是说,你一出生就是我的了!”
“不!他是将你的命交于我的手中!”宛眉微笑着吻上他略微紧蹙的眉头,他的那双湛蓝的眼眸仿若北海的海水一般湛蓝:“他在诏书中说道——我一出生,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