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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国丧

伊芙琳对局势一无所知。她很少到外面去,唯一的娱乐就是和霍菲丝、卡尔塔尼在花园里聊聊天。

哈特谢普苏特王后的木乃伊已经制作完毕,第二天即将举行国丧仪式,下葬木乃伊,并使她在冥界复活,获得永生。上下埃及都在忙碌着。图特摩斯从那晚起便没找过伊芙琳,她有些落寞。外面世界那么大,热闹的,忙碌的,自由的,自己却只能在底比斯王城最僻静的角落里独守一份寂寥。

笼中鸟,笼中鸟。伊芙琳记起小时候邻居家的日本大叔和孩子们唱的日本童谣。那是一首凄凉的,向往自由的曲调。

第二天就是国丧最后一日。木乃伊的下葬仪式就在底比斯郊外的王后谷举行。霍菲丝准备去外面帮忙了,伊芙琳坐在门后隐约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响。好想出去,可是又害怕见到图特摩斯,怕他又要指责自己乱跑。但是又想见到他,他一定在忙吧,他不愿意别人打扰吧。乱糟糟地猜测,天就快黑了。

“伊芙琳?”霍菲丝在门外敲了敲门。

没精打采地打开门,“干什么?你还没过去么?”

“人手是足够的,陛下叫你明天早上参加国丧仪式。因为我们国家的国丧,所有人都要去。”霍菲丝慢条斯理地说着。

“一定要去啊??”陡然又不想去了。

“陛下……这么说。”霍菲丝搬出图特摩斯来吓人了。

听到这两个字,不经意擦过耳边,似乎不能推辞了。既来之,则安之,这是这个国家的礼仪,最好还是听他的话遵守一下吧。只是——要早起了。懒啊。

可是,在关于古埃及的资料里从来没有读过关于国丧要全民参与的内容啊,不会又是这个时空独创的模式吧,真是奇葩的设定。

去一趟也不坏,可以透透气,还可以,见到那个人。

伊芙琳静候明天的到来。

国丧期间的埃及,多少有点庄重。街上的人都没有佩戴花花绿绿的首饰,他们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袍,男人蓄着胡子,表示对哈特谢普苏特王后去世的哀恸。

伊芙琳天还没亮就被霍菲丝喊起来,现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清一色的白衣,白得扎眼,她不免感到困倦。

她站霍菲丝和卡尔塔尼的中间,三人埋在参加国丧仪式的长队伍里,远远的能看见图特摩斯一袭纯白的长袍,外面罩着一件近乎透明的丝衣,正坐在特制的轿上,由六个人抬着向郊外走去。侍从们跟在后面举着礼仪扇,看上去多么气派。

哈特谢普苏特的木乃伊已经放进棺木中,置于两头翘起的木船上,祭司们拖着船行走。周围是一群雇佣的专职哭丧者,大声哭喊,对死者说,你在生前是多么受人尊敬;死后有多么令人怀念。

沿途的平民纷纷拜倒,显示出万分难过,万分惋惜,万分痛惜的样子,不过,这个做法只会使他们假惺惺的感情显得更虚伪。香水的香气和熏香的气味夹杂着由于烈日暴晒而蒸腾上去的臭气,伊芙琳快被熏死了。头顶是便是炽热的太阳,热得不行,他们几人大汗淋漓地跟着队伍缓慢地移动,几乎要中暑。

伊芙琳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晚脑子一抽,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找罪受。说不定一生平安无事,就死在今天的中暑上了。羡慕图特摩斯啊,有礼仪扇遮着,还有人给他打扇,端杯水喝喝什么的。

“今年街上的人和往年相比,多了不少。”霍菲丝疑惑地扫了一眼,真是人山人海,一望无际。

“以前不也是所有人都参加吗?你和我说的。”

“不是啊……啊,不,是所有人都参加。”霍菲丝飞快地改正了口误。好奇怪。

好像没有尽头的长路,伊芙琳支撑着,因为民众一向不能知道王家陵墓在哪里,所以快要到达王后谷的时候,所有平民和无关紧要的官员都被卫兵护送回城。

现在路上几乎没有人了,只剩下王室的一批队伍。路也变得好走。但是仍然又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王后谷。

图特摩斯完全可以把伊芙琳一行人也扔回城里,可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和他们一起前往王后谷,这是多大的信任!伊芙琳想到这里,终于来了点力气。

酷热难耐之中,祭司们来到早已开凿好的王后墓室前。那里已经有一些舞者和乐师在等候了。接下来,神圣的开口仪式就要开始。

开口仪式对于木乃伊来说,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仪式,没有之一。只有经过开口仪式的木乃伊才能在来世讲话、呼吸、思考,听见声音并拥有活动的身体。

哈特谢普苏特王后也不例外,她的开口仪式已经开始了。主持祭司命令一个头戴阿努比斯面具的祭司打开棺盖,扶起木乃伊,令其站立。接下来宰杀了公牛、野鸭和羚羊,将生肉放于供台上,祭司口中念念有词:“奥西里斯,来享受您的盛宴吧!”

奥西里斯,冥界的最高神祗。至于公牛、野鸭和羚羊代表什么,伊芙琳当时还不清楚。

祭神仪式结束后,一位祭司唱诵着冗长、内容晦涩的经文,另一名祭司手持礼器触碰木乃伊的眼睛、嘴巴、耳朵、鼻子。

祭司放下礼器,后面的祭司立即走上前来,拿过四个盒子,分别罩住木乃伊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罩住又拿开,反复四次。

最后,大祭司拿来象征着荷鲁斯之眼的葡萄轻触木乃伊的嘴巴,并用鸵鸟毛触碰木乃伊的脸。

“奥西里斯,保佑她的亡灵得以安息,不要降罪于世间。”

若干繁杂的步骤结束,开口仪式也顺利进行到底了。这时候的亡灵,就像生前一样,充满活力,强壮而自由。

伊芙琳看得入了迷,古埃及的宗教实在是了不起!这样的仪式拥有多少丰富的含义啊。

人们将木乃伊放回棺材,抬进墓室。外面的舞者和乐师制造出一片欢乐的景象,专职的哭丧者此时也闭上了嘴巴。乐声愈是轻快,愈是让人觉得刺耳。这对生死看得也太开了!刚刚葬下去,就歌舞升平,将死亡的伤感忘得一干二净。古埃及果真是一个不在乎生死的国家。

也许,这又是另一种在乎。

祭司们在墓室外为亡灵备餐,图特摩斯冷冷地看着。伊芙琳这才看清他的正脸,戴着夸张的假胡子,头上是吉萨斯芬克斯巨像戴的那种“美尼斯”巾冠,用眼镜蛇额环箍住防止掉下来。他的眼线换成深蓝色,在阳光下多了一点威严的意味。

伊芙琳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发现了她。他的眼神似乎想要传递某种信息,危险或者当心的意思融在眼神中。伊芙琳不明白他的眼神包含着什么,不过,被他久久直视的时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着装暴露的妖艳舞女跳着舞,轻盈得像一只蝴蝶。图特摩斯根本没去看她们一眼,他站在墓室外静候工匠封上墓室的大门。他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像是在考虑一件重要的大事。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他一点也不为去世的前朝王后感到悲伤。哈特谢普苏特的确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不必为她悲伤。可是做做样子也不行吗,这样看上去,整个人冷冰冰的多没感情啊。

很快伊芙琳就被自己幼稚的想法弄笑了。法老是什么人,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唯一,为什么要做样子,凭什么要像凡夫俗子一样装?

他是不能被揣摩透,也是不能拿来类比的。

当然,无法触碰的。

折腾到下午才返回到城里。

重点是,城里的情况和早上大不一样。死一般的肃静,路上行人很少,并且行色匆匆。

进入王宫里,伊芙琳几乎要晕过去——留在王宫里值班的几个侍卫已经死去了,他们的脖子、胸口布满伤口。鲜血染红了法老的会议大厅前的台阶。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气味。伊芙琳捂着嘴巴差点要吐出来。

杀了他们的凶手还用血液在前厅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伊芙琳不认识,她还没有开口问别人,卡尔塔尼就僵硬地读了出来:“离开……法老的统治?”

惊悚的一幕让伊芙琳处于没有尽头的恐惧状态,她抓着卡尔塔尼的手,“怎么回事?”顺便用眼睛捕捉图特摩斯的眼神。

“我,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西亚的人。”卡尔塔尼也吓得不轻。

“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图特摩斯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沾了一点大理石台阶上血液,“我已经努力了。”

“什么?”大祭司——就是那个大骂伊芙琳和卡尔塔尼的死老头站了出来,“陛下,这是什么人干的?”

祭司们认为血液是污秽的东西,他们纷纷转过头不看地上的惨状。伊芙琳则仔细听着大祭司和图特摩斯的谈话。

“西亚有很多人在底比斯。”图特摩斯依旧是一副面瘫、冷冰冰的样子,干净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我知道他们会在这里等待开口仪式,然后屠杀底比斯人。”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安排人在城里把守?!”大祭司明显很生气。

“我不是下达命令说,要所有人都参加今年的国丧吗?我让他们离开底比斯主城到郊外去,以此躲开西亚人的屠杀。以前的国丧大可不必全民参加。但今年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所以决定要求所有底比斯人参加国丧。我已经尽力撤走更多的人,但是王宫不能不留人看管。”

伊芙琳一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图特摩斯有先见之明才做了这番计划,而早上在街上和霍菲丝谈到前几年的国丧,霍菲丝的口误就是因为法老今年编给伊芙琳和卡尔塔尼的借口吧!

“你明明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多安排一点士兵在城里不就好了?底比斯能有多少西亚的人?!难道还抵不过他们?!你现在自以为是地葬送人命,这又是凯麦特(埃及)闹的笑话!”大祭司连法老也敢骂,不愧是倚老卖老的典范。

“底比斯没有驻军,我的军队全部都在三角洲和西亚。底比斯目前有的,只是侍卫和普通士兵,而且数量极少。我不可能一夜之间调回我的军队,因为太过遥远,也是根本赶不上的。”如果被骂的是法老伊芙琳,她一定会跳起来揍死那个糟老头,可是图特摩斯好脾气地给他解释,就像是犯错误的小孩。

“好吧,随你怎么解释。”大祭司叹了口气,“你说,现在底比斯还有多少西亚人?”

“数量不会太多,我认为。”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要趁着国丧出来扰乱秩序的?”大祭司也是好奇宝宝,同样的问题伊芙琳也想问。

“那晚,两个西亚人想要刺杀我,被抓住的时候,曾经叫嚣要使底比斯付出血的代价。我思考了最近几天的形势,发现他们如此肯定地大喊会有办法复仇,一定是计划好了一件相当有把握的事情。在白天想要暗杀平民几乎不可能,这座城守卫虽少,却能够维持白天的和平,在白天行凶也很有可能被抓住,所以,他们不可能决定在正常的白天杀死底比斯人;同样,因为两个西亚人在晚上行动而被我杀死了,我有把握说,得知这个消息的西亚人也绝对不可能在晚上继续冒险。最适合他们行动的日子,就是今天——王后的国丧仪式。我们离开底比斯,他们便可以仗着底比斯王城人少,顺利实现所谓‘血的代价’,”图特摩斯说着。

“你也是没头脑的人!”大祭司又暴跳如雷了,“这里是凯麦特(埃及)首都底比斯!首都!你竟然不多留军队,反而把他们放在那么遥远的、不需要军队的地方!你把底比斯当成什么了!王后一去世,你就开始胡作非为了!阿蒙神,请你看看吧,看看他都做了什么!他连王城都不能保护,还能做什么!!”

周围都是人,图特摩斯显然露出尴尬的神情。但他还是没有生气,“好,这一次是我的失误。但是西亚的联军,我绝不会饶过他们了。不管国丧结束以后有什么忌讳,我会立马对西亚用兵。之前由于日子不合适,便听从祭司们的,不出兵。但如果现在再留在底比斯,今天的事情,只怕要重复很多次!”

大祭司气冲冲地转身走了,瞪了伊芙琳一眼以后还不忘对图特摩斯补上一句:“我和你说,最近忌讳出兵,你竟不能听进去!你这是要众人背叛了吗?!”

“我已经背叛了。”图特摩斯静静地站着,说了一句刺痛人心的话。淡淡的冷与悲哀如潮水般卷走了伊芙琳的恐惧,他,一直很孤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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