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李继业的话没人相信,就连看门的小战士都满是不屑的样子。陈玉宁微微皱起眉头,狐疑地撇过一眼去。
日本军医表现得很颓废,窝在凳子上不知所措地望着来人。看了会儿忽然跳起来,呱啦呱啦乱喊一通。最后用生涩的中文嚷道:“我,人没杀过的。”
他应该是以为对方要对自己进行制裁了,作为一个俘虏,生死只能交给别人来做决定。但他还不想死,面对死亡也绝做不到一个普通军人所拥有的淡定。
这样的状态该是他们所谓大日本帝国勇士的耻辱,但对于单纯的人性而言,却是最基础的求生本能。
陈玉宁和李继业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就算她对这个未婚夫了解并不深刻,但至少知道两人所隶属的阵营不同。所以帮忙是情谊,不帮也是本分。
“请你帮个忙,王政委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几乎是哀求的口气,从小就清高孤傲的她,是从没有这样求过人的。
李继业看着眼前表情迥然的三人,有些小小的激动。这种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被怀疑说谎了?虽然对红军是有那么点微妙的轻视,但人命关天的道理还是懂的。可他真就不会日语,凭什么留洋的人就一定会日语呢?
“领导,请您帮帮忙。”门口的小战士不知哪里来的脾气,操着一口方言,不明就里地附和陈玉宁。或许多一句话能救人命也说不定呢。
可小战士哪里知道,自己的多嘴,反倒更触动了李继业莫名其妙的神经线。
“我哪里不肯帮忙,谁说翻译一定要会日语?”他转脸看着陈玉宁,“你知道我去德国留学的,后来转到英国,怎么就要会日语了?而且……”说着他上前一步抓起那日本军医的领子,“他们日本人来侵略中国,不会中文也好意思当军医?他们不敬业,怎么错都算到我头上了?”
看似狡辩的话倒说得在理,陈玉宁暗暗责怪自己,心急错怪了人。李继业的确是去德国学习金融,发生战乱后,又转去英国。自是没条件学习日语。
“对不起……我……”
李继业一摆手,重重叹口气,他不想再把糟糕的情绪延续下去。目前首要任务就是赶紧带着陈玉宁离开这里,真不知道红是什么妖,把好端端个大家闺秀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一步跨出门先行走到院子的空地:“收拾下东西,车就在外面。”
“不行,我不走,这里需要我。”陈玉宁态度决然,她当然知道李继业此行的目的,其实也早就做好了坚决不走的心理准备。
李继业瞪圆不算太大的眼睛,这女人简直够了,说好的事竟又临阵变卦。当然,他是没和当事人说好,但红军的长官已经同意了的。作为传统女性,那必须夫唱妇随。
“就算要治病救人,国|军一样可以给你找个相当的位置,在这里……你能做什么?”后面的话没说完,这里根本没有治疗的必备药品,华佗再世又能怎样。
陈玉宁别过脸,根本没心思继续听下去。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挽救王政委的方案,可完全没有头绪。政委的伤很重,如果没有药物根本维持不下去。现在是寒冬腊月,未山已经被大雪封盖,草药也没地方采摘。
李继业也有自己的处境,陈玉宁对他而言是必须带走的女人。不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未山县的人也都知道他们两家的关系。自己学业有成回来光宗耀祖,加上在国|军已经某好的一官半职,现在只等个门当户对的老婆来给李家开枝散叶了。这都是已经设定好的路线,怎能因为女方的任性,就置李家脸面于不顾呢。一个国|军的高官,老婆竟然与这帮泥腿子为伍,成何体统?
小时候只知道陈家大小姐清高,谁知道竟任性至此。
陈玉宁!李继业有些激动,不过看到旁边不远处的小战士看了自己一眼,赶忙又压低声音: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阎王让你三更死,就绝活不到五更。做任何事请先考虑自己的身份!
两人站在院子里僵持着,陈玉宁根本没有给对方一个可以商量的姿态。清冷的寒风吹过她的发,撩拨着坚定的脸颊。
最终李继业选择了妥协,因为他必须要把这个女人带走,否则父亲那里没法交代,陈伯父那里更没法交代。
“好好好,你说你到底怎样才肯走。”
“帮我救王政委。”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翻译。”
“不,一定救了王政委我才走。”
“我又不是医生,哪里敢打包票。如果你们那个政委真的没救过来,我拿命还给你吗。”
“你答应帮我救人才行。”
李继业看着眼前的女人,真正地理解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止难养,根本就没法沟通。
“成交!”这种不公平交易让谁心里也别扭,但也是摆脱目前窘境的唯一办法。李继业转身走回那屋子,一把拉起军医,用英语没好气地问:“你会不会英语?”
陈玉宁娇容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就知道这家伙能有办法。从小到大,这家伙的鬼点子都是最多的。无论什么事,只要找他准能解决。
在日本学西医的人都会涉及到外文材料,所以学习英文是他们的必修课。只不过这个军医大概英文是数学老师教的,不但听的勉强,说也是水平极差。
两人连比划带猜,终于把事情大致说了明白。听到并不是要制裁自己,日本军医显然精神许多。
李继业跟着陈玉宁出门走进所谓的住院处,不过是另一个破旧的房间。此刻门外站着几名战士,还有一个窝在角落处紧握着枪的是方才那个背人的女子。见她长发辫起来盘在头上,土灰的外罩不甚破旧,露出里面红色的棉袄。她紧紧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眼睛直直愣愣地瞧着地。并没有其他战士那样紧张亢奋的表情,也并不悲伤。听到有人走过来,只是很警惕地瞅了瞅。
房间里面虽然仅支着几张摇摇晃晃地床,上面却已躺满了伤病员。那个王政委就在最靠外面的床上,周身都是血,应该是伤的不轻。
日本军医上前仔细检查了伤口,转头问李继业说:“有没有抗生素?”
正如李继业所料,这里的药物缺乏的厉害,抗生素早就用完了。
“如果没有抗生素,这个政委就就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