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破国第二十六章:蓦见画影 心摇神驰
画面上,穿着这对靴子的是一双捋了裤脚的玉腿。
裤子是朴素的布质直桶裤,清一色淡绿,与身后初春青草拔芽、燕子衔泥的景色互衬得生机勃勃,给人于美的享受。
因为裤子捋到膝盖处,没有遮住她活泼的小腿,裸露在春光下的那两条小腿就如刚剥了壳的熟蛋般洁白、光亮。
也许是因为她在听一支歌跳一支舞,所以能让你感受到她飞动的小腿内那充满了巧力与活力的匀称肌肉在舒展。能有这样美丽小腿的姑娘定必善舞。
在程济的记忆里,有很多跳舞的片段,可是无论哪一个片段都比不得诗依在甜儿泉旁边那一次热舞。那一次,她望着夏日蜻蜓在低迂高回的飞旋,望着望着就痴了,还喃喃自语说,自己要像蜻蜓一样,飞出曼妙的舞姿来。
于是在那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起舞了。
不能不说她有学舞的天分,只是摆了几个姿势就让他联想到名媛赵飞燕轻舞于掌上的飘逸姿态,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她的动作有时实在是滑稽得紧。
她一面跳,跳到自感滑稽处,自己也忍不住捧着肚子笑。
若非亲身所历,程济很难想见一个人竟可以将自己逗得那么开心。哈。不过笑归笑,她还是倔强而执著的将舞跳下去,到了日暮时分,程济再也笑不出了,这倒并不是因为笑累了,而是因为看痴了。
说不清是因为她太美还是她的舞姿已臻完美。总之那晚回来后,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在自己掌上跳舞,跳着跳着就变成一只蜻蜓飞舞起来,飞啊飞啊,一直将他带到一个梦幻花园一样奇丽的世界里。
往事如烟,伊人如梦,从回忆回到现实,总让人倍感世事无常、世道冷酷。
画轴正被拉开。
程济看到了画中姑娘的腰,那真是仅盈一握的小蛮腰。
古有传言,汉王爱细腰,宫女们为邀宠,争相束腰,有甚者竟不惜绝食,结果饿死。足见女人腰细是男人审美的重要标准。不过腰细也要合乎身体比例,不能太细,太细便要被看相先生斥为“蜂腰多淫邪”。这腰,就像诗依的腰一样,增一分嫌肥、减一分嫌瘦,出落得柔风摆柳,娇柔备至。
程济渐渐呼吸不畅起来,因为看多一分,就多一分像诗依。
这是诗依吗?是吗?那梦里相悦千百回、实里寻她千百度而不得所见的人,真就画在这卷轴上吗?
程济心情激动,手也停了下来。
直到半晌后,他强抑心头波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将画轴拉开:
——粉红色的小褂罩在淡绿色衣裳上,纤纤的玉手、丰满的胸膛、玲珑的身体曲线、白如凝脂的玉颈,然后是——对程济来说,所有多情男士的梦中情娘,加起来,都没有这张脸美丽。
相信老天爷在捏制人类脸谱时,一定是突来灵感、妙手偶得才整出这样一张绝世玉容。
看到这张玉容,你所有的形容词都用不上,因为你眼里脑里已尽被她的美所占据,哪里还能将那些本来就难于将事物描摹得穷形尽相的语言记起。
程济忽然间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晕过去。因为她就是她,她就是他“梦里寻她千百度”的她——韦诗依。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谁曾体验过这种狂喜,有谁?
程济只感到自己被震撼得快支撑不住、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整个人在这一刻抖得像风中快要飞坠的枯叶。
“怎么了?”皇上本来也是有些激动的,因为这幅画对他来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过他还不致于像程济这样激动得一踏湖涂。他察觉了程济神色的反常(他并不知道程济也认得画中这位姑娘,而且关系还非同寻常),所以小心的问。又加了一句——“画得可好?”
程济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醒转过来,茫然的点点头。
建文帝兀自喃喃自语道:“画是朕画的,朕知道画得还不够好,爱卿你如果真的见了她,就会觉得朕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在哪里?”程济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皇上。
朱允文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答道:“梦里。朕的梦里。”
“梦里?”程济已从狂热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不明白的问道。
“你刚才不是问朕何以能想到‘换个地方疗养’的主意吗?”建文帝指着程济手中的画轴道:“密秘就在这里!”
程济看着手中的画,不明白建文帝所指。
建文帝说下去道:“七年前,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京中兴大狱,名为‘蓝玉案’。卿知道吗?”
“知道。”程济点点头道:“听说起因是蓝玉将军图谋造反,太祖发兵缉拿,还专门为此颁布了逆臣录。”
“不错。关于此案的是是非非,我们暂不去谈论它。且说此案牵连甚众,一些本来无辜的民众也被牵连进来,问成‘协从谋逆罪’。朝中大臣,明明知道皇爷爷矫枉过正、杀戮太甚。可是因为此前曾有大臣为‘空印’、‘胡惟庸’、‘郭桓’三大案的无辜受牵连者请愿,结果招致获罪下狱、抄家灭族。——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所以当遇到同样的问题,朝中竟无人敢站出来为这些无辜受牵连者讲半句话。”
说到此处,皇上似已沉浸到沉痛的回忆中,继续道:“当时朕身为皇太孙,尚未被立为储君,在朝中没有什么影响力。兼之各位叔叔权大势雄,高高在上,也没把朕放在眼中。朕位卑权轻,又向无大志雄心,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敢说话,更不要说为民请命了。可是后来,朕却为这‘蓝玉案’直言进谏,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怒犯龙颜、驳斥各种反对朕为民请愿的言论。卿知道为什么吗?”
在听了建文帝这番话后,任谁都不难想见在当时“万马齐喑”的情况下,作为皇太孙的朱允文能走出这样‘忤逆犯上’的一步是多么不容易。
“皇上悲天悯人,朝野敬佩。”程济心中对这位仁孝的皇帝涌起敬意道。
“光是悲天悯人还是不够的。”皇上道:“人,在遇到难于跨跃的沟壑时,还须要强大的勇气。”他顿了一顿,又指着程济手上的画道,“是她,是她教会了朕,要勇敢的去面对。”
建文帝神色一片迷惘,像是坠进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个梦境里,缓缓道:“皇爷爷小时候因为家境不好,又遇上闹饥荒的年头,被迫在淮北家乡皇觉寺出家混口饭吃。幸得寺中主持昙云大师收留并教授兵法武功,日后方开创了我大明朝这万世基业。所以我朝自立朝之日起,便以佛教为国教。”
“为纪念昙云大师,皇爷爷后来在京师建皇觉寺,供俸佛陀。每年佛诞日,都会组织群臣到皇觉寺去礼佛。后来因为年老体衰,礼佛这件事就交由朕这个皇孙主持了。因为朕当时没什么威望,所以活动规模大不比从前!不过照例,每年的佛诞日都是要礼佛的。记得那年是洪武二十五年。当时朕正带领群臣沿着朱雀路向皇觉寺方向去礼佛。那时她孤身一人,就在朱雀门旁——交易最频繁、人口最热闹的地方拦住我们这支礼佛大队伍。”
程济听得心惊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