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晕腾腾回到家,本想躺在床上歇息一会儿,却觉得像是躺在一条奔腾不止的河流里,身子在飞旋回转的浪涛里摇荡不已。我想闭上眼睛假寐一阵儿,却突然觉得身体被一股龙卷风吹了起来,挟裹着我激烈地旋转着飞向天际,脑袋里一阵猛烈的眩晕,胃里的酒菜茶水一窝蜂似的涌上来。我不得不急忙跑到卫生间呕了一阵子,感觉才算好了一点儿。
真是他娘的日怪了。经历近半年的挂职锻炼,我的酒量大有长进了啊!今天怎么喝了半斤就醉了?就为赵逸兵的那些话?就为薛玲玲要当副局长?难道赵逸兵的话就是真的吗?赵逸兵不是说他的话只是猜想吗?你怎么就信他的话了呢?要是赵逸兵是别有用心地挑拨呢?你和薛玲玲相处这些年,她再咋着也不会抢夺你的位子啊!我躺在床上瞎想着,无边的思绪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整个儿淹没了。我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飘飞起来,回到了和薛玲玲曾经相处的岁月里。和薛玲玲第一次认识,是她来科里上班的第一天。那天我正在埋头起草一份报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正要起身去开,门却自己开了。一个扑甩着两条羊角小辫儿的女孩儿大大咧咧走进来,弯腰朝我鞠了一躬道,萧科长你好!我不由抬头注目,只见一个女孩儿亭亭玉立站在面前,挺拔如春天里抽枝吐絮的杨柳树,亮丽如夏日里初绽的玫瑰花,面含娇羞,眉目凝笑,会说话的眸子里波光闪闪,似乎在向我热情地诉说着什么。我不禁愣住了,你是——我叫薛玲玲,刚刚分到咱们科工作,请在今后的工作中多多关照!我“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前几天局长给我说过,有一个大学生要到艺术科工作的事情来,想不到说来就来了,而且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养眼女孩儿。我的心里也亮丽起来,不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开朗的薛玲玲。
和薛玲玲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薛玲玲来单位不久的那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我们局每逢重要节日,都要举办各种各样的文艺活动。因为局里的不少人,都是电视台、电台调上来的编辑、记者,个个多才多情多艺,所以每次活动都办得热闹非凡。我在这样的晚会上,也曾经露过一手儿。那是一次晚会活动,局里要求每个科室出两个节目。文艺科当时就我和魏科长,魏科长年纪大了,又不会歌舞,只好说个笑话了事,剩下的那个节目只有由我来出。被逼不过,我只得来了一段豫剧选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20世纪70年代,高中毕业回乡办过文艺宣传队,学会了许多豫剧样板戏唱段呢——谁知道这一唱竟一鸣惊人,立即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于是被列入每次晚会的保留节目。薛玲玲来单位不久的元旦晚会上,大家还要叫我出来清唱。我唱过一段,大家非要我再唱。我说,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唱多没劲啊!谁上来跟我对唱一段?遗憾的是下边没有一个人上来对唱。正在此时,薛玲玲大大方方走了上来,说我跟萧科长学两段儿。
于是就唱。两人先唱豫剧《朝阳沟》里银环和拴宝的“新一代要继壮志汗洒高山”,再唱《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人说道世间只有阶级的情意重”和李铁梅的“爹爹给我无价宝”,最后还唱了黄梅戏《天仙配》里董永和七仙女的“夫妻双双把家还”,直唱得晚会现场掌声雷动。好像就是那次晚会后,我暗中喜欢上了薛玲玲。在那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回忆起和薛玲玲对唱时的情景,经常回味起薛玲玲对唱时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那对唱时的薛玲玲已经不是薛玲玲,而已经是戏里面的银环、铁梅和七仙女了。她所面对的也已经不是同事的我,而是拴宝和将她养大而又即将赴死的奶奶、父亲以及人间情郎董永了。此时的薛玲玲完全进入了角色,那电火一般灼人的眉目传情,那生死之间父女离别的撕心裂肺,那似娇似嗔似恨的幽怨悱恻,让人心疼让人心颤让人灵魂出窍想入非非,恨不得将她轻揽怀中爱死爱活……
这种暧昧的情感在我的心底悄然下落,并像春日里的小树一样疯长起来。有时在办公室无事,我经常会控制不住心里的情感,对着坐在对面的薛玲玲痴痴地傻看。薛玲玲无意间发觉,就用两手或者杂志什么东西遮了脸,两颊飞红地嗔道,你是不认识我呀还是咋的?我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索性厚了脸皮开玩笑说,我——我是在想,我当初为什么把婚结得那么早。
若是再等几年,等你进单位之后再谈婚论嫁,说不定咱俩就……
薛玲玲就满面羞臊地跳起身来,跑过来抡起两只小拳头捶我,边捶还边虚张声势地娇声锐叫,萧剑平你是什么老兄嘛!我叫你嘴里吐不出象牙……
有时候两人一起出去办事儿,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我就会忍不住地回头,对跟在我后面的薛玲玲道,玲玲你看满大街的人,怎么老拿眼睛看咱们呢?薛玲玲真就瞅瞅路边的行人,心不在焉地道,谁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他们是在嫉妒咱俩呢?他们——嫉妒咱俩啥啊?嫉妒咱俩——天成地配郎才女貌呀!薛玲玲就桃花飞上粉面,紧跑几步赶上来打我,一边打一边娇羞地娇嗔,萧剑平,你别半夜做梦净想好事儿,当心你绊跟头磕掉门牙啊……
令我最难以把持的是我和薛玲玲一起出差开会。会议结束时往往举行欢送酒宴。年轻气盛的我屡屡喝成了晕头鸭子。我一喝晕,饭后就赖在薛玲玲的房间不走了。一样喝得头重脚轻两颊飞红的薛玲玲也不撵我,任我在她的房间里云天雾地。一直磨蹭到服务员都进房休息了,我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还不忘和薛玲玲开玩笑,玲玲——你今晚一个人不嫌孤单?
嫌孤单了我留下陪你怎么样?此时的薛玲玲也早已醉得月朦胧鸟朦胧,面对着我的挑逗自然也不甘示弱,就两手卡紧柳腰,小胸脯挺得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一般,星眸圆睁电光闪烁地和我对视着,小脑袋斗鸡般地高高扬起说,萧剑平你敢吗?你有这个胆量吗?别看你平日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满嘴哥呀妹呀的情爱,实际上你也是有贼心无贼胆,充其量一个银样镴枪头罢了。不信你就留下来,看咱们到底谁怕谁……
薛玲玲率真而又大胆的应战,只把我惹得牙根发痒浑身发烫。我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真想借着酒劲儿将薛玲玲收拾了,让她知道我到底是镴枪头儿还是真枪头儿!但是到了就要付诸行动的关口儿上,我却又犹豫了:我怎么能够这样呢?我这样不是祸害人家吗?一个激灵,警钟鸣奏,我忽然就没有了澎湃的激情,只好呵呵笑着逃出了房门。后来薛玲玲结了婚,我就更不敢对她有那种想法了。心想我要是那样做了,那不是第三者插足,故意破坏人家的家庭生活吗?直到我下乡挂职之前的那次相聚,两人才经历了一次真正的“零距离”。只是那次无比珍贵的“零距离”,仍然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过我还是从那次零距离接触中,体会到了薛玲玲对我的一片真心和真情。既然薛玲玲能够对我那般敞开,足以说明她对我的深情厚谊了!既然这样,薛玲玲绝不会跟我争夺陈局长空下来的副处位置吧?我想完全应该是这样。再次被手机的铃声惊醒,打开一看是柳絮,忙道,哦——柳絮呀,你……
我有朋友要见,不该把你晾那儿了。中午饭怎么吃的?柳絮说,你别惦记我,我还能饿着呀?想起昨天夜里和柳絮的云雨,心里不禁充满歉意,柳絮,我本来想陪你玩一天的,谁想……
哎,真是对不起啊!明天……
我再抽时间陪你玩怎么样?柳絮说,哦,我明天不想等你了。我想先回镇里,免得别人知道了说闲话。这样你也好腾出时间,回你们局里看一看,不管咋说既然回来了,该走的礼节还是要走的。我忽然想起赵逸兵中午说的话。两个人怎么说的一样呢!看来两人都是自己的知己啊!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已经有两个知己了,看来此生总算没有虚度哇!
3.意外的惊喜
周一上午,为了试探薛玲玲报正科这件事情的虚实,我决定去局里转上一圈。我故意晚去一会儿,九点半才晃晃悠悠进了机关。先到一楼的文艺科,见只有小于一人,就问薛科长呢。小于说去郑州开会了。见无法找薛玲玲试探,只好随便闲扯了几句,又到邻近的几个科室转了转,然后直奔曾局长的办公室。曾局长正好在。见我敲门进来,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站起身来,赶忙为我递烟倒水。我要自己来,曾局长说,你老远从下边回来,现在已经是客人了。几句话把我说得心里凉森森的:我是否就不是局里的人了呢?
但我还是稳住情绪,看看曾局长下面咋说吧!寒暄已毕,曾局长问我,小萧,这次是回来办事的?我说,是办事儿,但是主要想向您汇报一下近来的工作和思想。曾局长道,给我汇报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要多给姚书记汇报啊!我心里一激灵:曾某还以为我和姚书记的关系非同一般呢!只要他还这样认为就好办,于是急忙借驴下坡见风使舵道,我是经常给姚书记汇报的,但是姚书记说叫我多找你汇报呢!他说县官儿不如现管,只有您才能把我管好呢!曾局长的脸顿时笑成了弥勒佛,姚书记真是这样说的?
当然喽,他还说今后我只用找你汇报就行了!姚书记这是说的谦虚话,你主要是靠他关照哩!局长您可不能这样说,我的进步主要还是靠您呢!嘿嘿,说得也是,就算没有姚书记关心,我也一样关照你的嘛!那是,那是。
我附和着曾某人,心里冷笑道,要不是姚书记,能有我挂职的好事吗?曾局长见我附和他,又正色道,小萧你正好回来了,其实我也正想找你哩!局长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啊?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有些上面的新精神告诉你。上面有了什么新精神?简单说就是强调政绩了。原来的下派干部任职锻炼,只要期满就能回来提拔。但是现在要考察在下面工作的政绩了。所以你回镇之后,要在这方面多动动脑子,尽早做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来,这样明年挂职期满考察才不被动。谢谢局长的提醒,我在下面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好啊,你有这样的意识就好。你在下面有什么困难没有?有困难就给我说。我忽然想起溪口村的河桥和村小学修葺的事儿来,就不失时机地对曾局长道,局长不说我差点儿忘记了,我正好有件事情要向你汇报呢!哦,你有什么事儿说说看。是这样,经过这几个月的下派生活,我深切体验到农村生活条件的艰苦,确实需要局里有选择地做些对口支援。听说以前许多有下派干部的单位,都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援建项目。我想咱们局里是不是也……想让咱们局里做什么,你尽管往下说。我在镇里包的村里,有两件事最值得单位出面支援。一是河上的木桥连年冲毁,急需修一座水泥桥;二是村里小学年久失修,也需要抓紧时间修缮。我想,能不能在咱们系统号召捐款,帮村里把这两件事情解决了?也可以一年帮他们解决一件。局长你看……
嗬嗬,小萧你咋不早说哩?这事儿还不容易,两件事总共也花不了几个钱。
也根本用不着号召捐款,只用叫分管的几个下属单位每家拿两万,这事情不就解决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就一年给你解决一件吧!今年先解决清溪桥的问题。你回镇马上造个预算来,我负责给你拉钱怎么样?我高兴得差点儿没有跳起来,刚才心里对曾局长的怨恨几乎一扫而光,不由激动地语无伦次地对曾局长表示感谢道,真是谢谢局长了。我决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支持和希望!曾局长弥勒佛一般笑着站起来,谢啥啊?咱们什么关系嘛!你只用告诉姚书记,他吩咐的事儿我照办就是了。我十点半还有个会,就不陪你说话了……
我明白曾局长日理万机,人家是要送客了,也就急忙见好就收。好好,谢谢局长了。您请忙吧!我正好也要到其他科室转转呢!我说完,就从曾局长办公室逃出来。本来还想找赵逸兵谈谈和曾局长见面的事儿,以纠正他对薛玲玲和曾局长的怀疑:因为没看出曾局长对我有啥意见哪!曾局长要是想把那个副处给薛玲玲,他干吗还要对我说那些?但想想还是算了吧!赵逸兵他也仅仅是怀疑嘛!既然是怀疑又怎么能够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