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氤氲遍布,睁眼只见白茫茫一片,唯有耳边传来哗哗声响,在浴室里静静回荡。
泡了一小时的澡,莫盈仍躺在浴缸里,呆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直至水温凉得她打了个喷嚏方才回过神来,转身瞥见已然破碎的镜子,唇角不禁浮起一丝讥笑,继而又转为苦笑……纵是她想得再开,这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这颈间凝为暗红的淤血,心中的委屈忽如洪水一样泛滥开去,即使坚强如她,终是忍不住掩面大哭一场。
白静江确是气疯了,自他们认识以来,她从未见他如此生气,那一刻,曾经的怜惜柔情、百依百顺犹如镜花水月般,一去不返。浴室传来震天巨响,她虽心中慌乱,仍是壮着胆子过去一看,却见他一拳砸烂了浴室的镜子,眼神冷厉阴狠,脸色白得发青,一双干净修长的指节上血迹蜿蜒,点点滴滴浸湿了纤尘不染的袖口。
他的脚边,有一只瘪了的白色小药瓶正打着转儿,最后咕噜噜地滚到她的跟前。
刹那,她只觉脑门轰地一声,彻底懵了,第一反应便是跑,跑得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但已经晚了,那双黑如曜石般的眸子冰寒如铁,只是一眼,他便将她钉在原地,半分移不动脚步。
“莫盈,我真想不到,你会这样对我。”他的手还在滴血,却似浑然不觉:“原来严叔说得都是真……原来你口口声声说不在意我身边的那些女人,说自己毫无资格吃醋妒忌,都是因为这个……”他盯着她,森冷的目光犹如冰锥,对着她千刀万剐:“因为你根本没想过与我长久在一起!因为你根本没有真心爱过我!”他一步步向她走来,鲜血落在白瓷砖上溅出一朵朵红得刺目的小花:“可笑我……还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感动了你……事实上,你对我,只是利用!只有利用!是不是?!”
然而,这不过是噩梦的前奏,他在浴室同她耗了片刻,跟着又将她拖回卧室里去,她拼尽全力抵抗,摔碎了一地器皿,却绝无可能阻挡他咄咄逼人的攻势,他把她扔上床,吻得她近乎窒息,她咬着牙关忍耐,到底还是哭了出来,他一点也没因她的眼泪而心软,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被他狂暴的模样吓怕了,终于低声下气地向他求饶,那一刻他笑了,却是那种残忍的、毫不动容的笑:
“你以为我白静江是谁?你以为像我这种男人,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货么?你以为,我的孩子,是随便哪个女人都有资格得到的么?我白静江的孩子!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玩具!”
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魂魄下一秒就要离体而去,然而,就在她处于崩溃边缘的时候,他一把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莫盈,你听清楚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你之前待我是真心也罢假意也罢,我可以不再追究那些,横竖现在你已尝到苦头,为了你自个儿的日子好过,我劝你别再有这种离开我的心思。”
他的汗水滴在她的胸膛上,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视她半晌,一字一句缓缓道:“若有一天我真腻了你,你就是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再多瞧你一眼……但在那之前,不管我和哪个女人订婚结婚,即使做鬼,你也是我白静江的女人!”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想说话却又提不起劲,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从他的指尖,落到他的掌心。
他顿了顿,拭去了她的泪水,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定在骂我自私卑鄙……这些我都承认,反正在你面前,我也从不曾假装什么正人君子——因为打一开始,我让你爱上的我、我要你爱上的我,是真正的我,而不是其他女人眼里那个虚假伪装的白公子……所以,你要听话一点,安分一点,乖乖地留在我身边,给我生个孩子,往后我依然会像过去一样疼你宠你爱惜你,但你若敢再吃那个药,下次,我也许会亲手杀了你……”他说到这里,手指渐渐勒紧,像是要将她勒死,她呆呆地看着他,已不记得害怕,只不住发抖,直抖得连他都皱起眉头,末了叹口气道:“乖,别哭了,既然被我缠上,就只能自认倒霉,哭有什么用?”
透过满眶的雾水,她看着那挺秀的鼻梁、清雅的轮廓——他说得一点不错,她一直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是在很久之前,当他看见她和穆世棠在西餐厅里亲密相处的时候,他眼底散发的那股冷意径直透到了她的心底……那一刻,她就已明了,倘若有一天她胆敢背叛他,他真能杀了她。
是以最初,面对他的笑语晏晏不懈追求,她百般抗拒,拒他于千里之外——像他这样的男人,外表优雅翩翩如绅士,内心狠辣自私如魔鬼……她怎能爱上,她怎能爱得起。
可是阴错阳差地、或者说是避无可避地,她遇上了,也爱上了,然后,就再也逃不掉了,他就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令她无法摆脱。
只是,她无法摆脱的网,又何止这一张。
“离开白静江,对你对我,甚至对于白静江,都是利大于弊。”黑夜里的枪支上膛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回响:“想活下去的话,就要懂得如何做选择,你是选择你的性命,还是你那份虚无缥缈的爱情?”
那夜,是她从白府搬回莫宅的第一夜,白日在街头与穆世勋狭路相逢的时候,她就知道穆世勋一定会来找她,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他就来了,午夜梦回之际,只见一把枪抵着自己的脑袋——她不是不怕,而是惊得忘了害怕。
穆世勋明白告诉她知道,她的身世乃是斋藤的养女斋藤湄,并逼她与白静江分手,她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记得当时穆世勋说:“真希望白静江也能做出和你此刻一样坚定不移的选择——你觉得,他做得到么?”奇得是,她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白静江九成九做不到,但却不愿在穆世勋面前示弱,便反击道:“换做是你,难道你就做得到么?三少,只有做得到的人,才有资格这么说!”穆世勋怔了怔,脸色有些意味不明,半晌才道:“不错,我也做不到,但我不会像他一样,明知自己做不到,还将你绑在身边。”没等她接话又道:“你若不信,到时……不如跟我去看一看。”
穆世勋到底要带她去看什么,她心中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潜意识里却回避着,此后每每电话响起,她就怕是穆世勋找来,所幸都不是,而白静江也无故失踪了几天,再出现时,人清减了一些,手上绑了一圈纱布,见了她便说:“都几天不见我了,你倒还能吃好睡好的,就真不怕我有事儿么?”事实上她一看到他的伤处,心中就是一紧,但他干的本就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无论是帮内还是帮外的麻烦,都不是她能过问的,于是她说:“你能有什么事儿?”果然他只笑一笑,便转了话题。
之后,白静江频频出入莫宅,她虽藏着心事,不愿与他太过亲近,却到底抗不过他的胡搅蛮缠,好在白静江忙得很,总是来去匆匆的,也没看出她的异样。
那天夜里,穆世勋终于打来电话,她鼓足勇气才举起听筒,穆世勋就一句话:“今晚随我去参加个宴会。”停顿一下,又加了句:“如果你实在不想去,也不必勉强,一切在你。”她挂了电话,手心已出了一层汗,但心里却异常镇定,回房选一件深色晚礼服长裙换上,又戴了顶佩珠灰网纱帽,遮住了自己的脸。上车的时候,穆世勋看着她,目光中含有几分怜悯与歉意,她转头望向窗外,只作不见。
穆世勋最后带她去了留芳行馆,那是白静江的私人宅邸,当晚,行馆之内的奢华精美、衣香鬓影分毫不亚于云锦皇宫,来宾个个非富即贵,都是北都首屈一指的名流,穆世勋一入场便与一群达官贵人一一招呼,她由郑副官陪着,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不一会儿,周围的宝光琉璃逐渐变暗,楼梯上方骤然亮起一方舞台水晶灯,只见一身白西装的他挽着一个丽人粉墨登场,刹那,全场掌声如雷,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她怔怔地看着白静江挽着美娇娘,笑吟吟地周旋在宾客之中,一派春风得意,风光无限,刹时只觉既惊且幻。
那一夜,竟是白静江的订婚之夜,而她,彻头彻尾地被蒙在了鼓里。
眼前一幕犹如前世场景,何等似曾相识,何等锥心刺骨,而她,却无法再如前世那样痛彻心扉,因她已当自己是莫盈,而不是前世那个无知天真的苏小棉,但她仍是控制不了颤抖的双手,还有伤心、难过……以及止不住的愤怒,亦是到此时此刻,她方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竟比她所自以为是的,要深刻得多。
那个女孩乃是警视厅厅长的千金,其身份价值不言而喻,名叫姜敏琪,是光华大学出名的美女和才女,若是她细想一下,还是能记得起来,姜敏琪曾代表光华与圣约翰的首席辩手‘傅学琛’在辩论赛场上交过锋,彼时俩人便已结缘,要说先来后到,倒还是她在后,姜在前。
周围的欢声笑语如棒槌一样敲击着她的脑神经,痛得她背后冷汗津津,她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往外走,郑副官先行一步去开车,她站在门口,有些魂不守舍,不防一个回头,被一绺波浪卷发勾住了帽子上的水钻,抬眼之际,却见不远处站着严叔,默默地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哎,怎么是你!”卷发女郎接住她的帽子,吃惊地长大嘴巴:“你……你怎么会来……”她认出对方是方安琪,不欲理会,一甩手便冲了出去,郑副官接她上车,跟着穆世勋也出来了,车子发动的时候,她瞧见严叔站在门口,显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严叔一直不喜欢她,觉得她于白静江是个祸害,事到如今,严叔可不必再担心了吧。
“我知你现在很受打击,但我时间不多,我需要你的答案。”车子一路飞驶,她看着窗外茫茫黑夜,穆世勋则看着她,沉声道:“莫盈,大姐要我杀了你,我却想留你一命,只因我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作为莫盈的你,而是作为斋藤湄的你——你陪我做一场戏,引敌入瓮,便是我在大姐面前保你一命的代价,你觉得如何?”
“你还需要问我的答案吗?”她蓦地转头看他,一声冷笑:“方才,你已明明白白地让我看清——白静江的爱情是靠不住的,在白静江心里,白帮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永远比我重要——所以,我不必指望他,所以,我就只能听从你的吩咐了……如此我才能活命,不是吗?”穆世勋剑眉微拧,凝视着她的侧脸,缓缓道:“只要你听我的,跟白静江分手,我就一定会保护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莫盈,你可以相信我。”她闻言不禁讪笑。诚然,穆世勋信誓旦旦,但她也不是傻子——当这一场戏落幕之时,即便穆心慈饶她,斋藤一刀又岂能饶她?
每个人都说,她可以相信他们,但到头来,他们却任凭她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白静江是魔鬼,穆世勋又何尝不是,人性原是自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要守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要顾忌,在这出险局里,她所有的不过是自己,她最终所能依靠、相信的,也不过是自己,曾经想过利用白静江做靠山来对付穆家的她……实在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