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当挂上电话的时候,她的心已沉到谷底,穆世勋的确没有骗她,姜敏琪早就住进了白静江的私宅,也许,正因为他们在同居,白静江才肯放她回家,而非因她一再要求。
是了,有她夹在他们中间,他该多么不便,既要编谎哄她,又要安抚姜敏琪。如今想来,那些令他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归夜,何止是因初任帮主帮务繁复之故,更因另有一片温柔乡,虽然那温柔乡所代表的,亦是庞大的权益联盟。
她站在街的这一边,望着对面的西餐厅,雅座烛光,灯火幽谧,一双双男女含笑相视,情深款款,孰不知这一刻美好亦不过是短暂的障眼法,问世间,哪有不变的感情、纯粹的真心?
即便有,大抵也不会发生在他和她的身上罢。
接着整一天她都独自在外闲晃,直至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平地风起,冷意像一条条小蛇似得拼命往她单薄的衣裙里钻,正当她冻得浑身打颤,一对学生情侣与她擦肩而过,只听得女生撒娇要男生背,男生哈哈一笑将女生打横抱起,明明臂弯吃重得很,却满不在乎地蹒跚前行,刹那,她突然觉得很累、很寂寞,不愿再一个人继续走下去,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有人能在她身边,陪她一陪。
她把所有认识的人名筛选一遍,自是无人可寻,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如今又失去了爱人……思量再三,她硬着头皮拨电话给郑副官,说她想见穆世勋。
大半夜地,不过是一通一时兴起的电话,穆世勋竟真的来了,看着在路边蜷成一团的她,一言不发地蹲下,将自己的军大衣裹在她的身上,那时她已冷的像块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穆世勋抱她上车,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她的双手,她挣了挣,没能挣脱,也就算了,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穆世勋先开了口:“有吃过东西么?”她摇头,穆世勋便带她到一个小馆子吃饭,那饭馆很小,但很干净,郑副官和卫戎们守在门外,穆世勋要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脚宽粉,推到她面前:“这里的宽粉是全北都最棒的。”她‘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抬起头来对穆世勋说:“以后,你教我打枪吧。”穆世勋沉吟了一下,道:“我本就有这个意思,你能提出来便再好不过。”她用筷子指指穆世勋,又指指自己,不掩嘲讽地道:“那是,一个诱得了敌且杀得了敌的饵,才能发挥她的最大价值。”穆世勋先是颔首,继而又摇头:“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杀人,我只想你学会自保,以后……也许有用得上的地方。”莫盈听得出其中隐含的危险意味,却耸了耸肩,状似轻松道:“你放心,说好是你保护我的呢,所以在你没有赶到之前,我是不会死的。”顿了顿,又道:“谁不知三少一诺千金,若是连一个小小女子都保护不了——那怎么行?!”穆世勋没搭腔,只一脸沉默地看着她,她叫了一瓶白酒,见他皱眉,不由挑眉道:“怎么?怕我喝醉了又发酒疯?”她指的是昨夜在云锦皇宫一番胡闹。
“我怕什么。”穆世勋注视她,目光灼灼:“倒是你,得防着自个儿吃亏才是。”她闻言却哈哈大笑,无所顾忌地一杯接一杯灌,很快便醉了,穆世勋扶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子,她一把抓过穆世勋的衣襟,道:“你要我离开白静江,真的只是为了诱敌?”穆世勋顿了顿,不答反问:“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她伏在穆世勋的肩膀上,呜咽道:“你既有备而来,为何直至如今才叫我离开白静江?如果打一开始你就阻止我接近白静江,我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狼狈……穆世勋,给我时间爱上白静江,之后又叫我与白静江分开……你真是残忍……你对我比白静江对我更残忍!”她边哭边睡着了,穆世勋长长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坐进车里,送她回家的路上,望着车窗外茫茫夜色,仿佛是自言自语般,低低道:“你生病那会儿,前线战事吃紧,四弟又遇了险,那时我……很是担心你,却偏偏赶不回来……”没头没脑地一句,莫盈睡着了自是不知,但耳尖的郑副官听得分明,却也只能故作不知,在心里暗暗叹息,到了莫宅,穆世勋抱她下车,哪知她突然伸手勾住穆世勋的脖子,伸嘴亲了他一口,嘿嘿笑道:“白静江,你回来了?”此话一出,一旁把着车门的郑副官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简直不敢去看穆世勋的脸色。
她却毫无所觉,醉意朦胧中只道眼下仍是那段住在白府的日子,那段白静江与她最亲密无间的日子,彼此毋庸过多言语,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直至后来,白静江继任帮主位,俩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渐少了,但不管白静江多晚回府都一定先来探她,因知她有半夜踢被子的习惯,唯恐她大病初愈易着凉,白静江总记得要替她掖一掖被子,有时她察觉了,就会闭着眼咕哝一句:“白静江,你回来了?”
然而这一次,回答她的却不是白静江,而是穆世勋的冷言冷语:“他果真那么好?竟叫你这般舍不得他?”她这才看清眼前人不是白静江而是穆世勋,禁不住恼羞成怒,同穆世勋大吵一架,吵完之后又险些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所幸第二天当她酒醒的时候,已将前夜的荒唐抛诸脑后。
与此同时,莫宅附近的摊贩逐渐多了起来,什么大饼油条豆腐脑、寿桃糖糕爆米花、还有字画算命风水师等等……自然,那些都是穆世勋派来的探子——倘若真如穆世勋所得情报,她是斋藤的养女,那么在她母亲任务失败的情况下,无论是她与四少的旧情关系,还是她对穆氏的仇恨心结,都意味着她对于斋藤具有相当的利用价值,斋藤实无理由轻易放过这样一枚棋子,照理说定会设法与她接洽,如此引蛇出洞的契机,穆世勋怎可能错过,至于她,虽万分不愿趟浑水,但既已走上这条路,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
而另一边,她也开始闭门谢客,疏远白静江,白静江起初还赔笑,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便也有些脸上无光,来得不那么勤了,之后白静江放下架子,又找过莫盈一次,但莫盈对他完全不理不睬,白静江终于动了气,一连多日不见踪影,电话也少有打来,直至白静江从方安琪处得知,曾在订婚宴上见过莫盈,白静江方知再不能这么拖下去,于是主动登门道歉,服软求和。
看见白静江拿出那条钻石项链的时候,莫盈的内心不是不震动的,倒不是震动于项链的价值连城,而是她知道那项链的缘故——住在白府的时候,白静江曾同她提过,他母亲有一条极为名贵的钻石项链,只在逢年过节才舍得佩戴,后来母亲病重,将项链交予年幼的他,再后来,那条项链便成了母亲的遗物,被他封存在保险箱里,每年一到祭日,他就会打开保险箱,默默地看上几眼,在心里念上几句。白静江说,他母亲生前没什么朋友,父亲又很少相陪,没事总一个人坐着发呆,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那时的他虽小,但已很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把项链拿出来哄母亲开心,母亲一戴上项链便会微微地笑,那被阳光折射在钻石上的晶莹璀璨所笼罩的笑脸,是白静江记忆中母亲最美丽的容颜。
“每一颗都超过两克拉,绕一圈脖子,真真重得累赘。”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比划着,修长好看的指节在空中画过一道圆弧,声音无比轻柔:“你若见了,难免嫌它俗不可耐,但它却是我母亲嫁给白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给下的聘礼,传说那项链曾是宫里的东西,末代皇孙倒台之后,便流落出来,也不知怎么落在老爷子手里,老爷子的正房夫人一心向佛,嫌这项链尘俗气太重不肯要,老爷子便将项链给了我母亲,母亲那会儿还说,她的身份配不起这样贵重的宝贝,这是老爷子看重她的表示……”说到这里,面上浮起一抹半是讥讽半是无奈的笑容,她感受到他心底的悲伤,轻轻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他叹口气,俯首亲吻她的嘴唇,低声道:“刚发病那会儿,母亲精神尚佳,偶尔还能跟我聊聊天,她郑重嘱咐我要收好项链,等将来长大了,把它作为结婚礼物,送给我的妻子。”
那个时候,黄昏时分,清凉居里,风荷桥下,他们手握着手,互相依偎,观赏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每一处都是难得的好光景,她的脸颊如晕朝霞,扭头避过他的视线,望向石桥下红鲤鱼追逐嬉戏,他则一直看着她笑,那是不言而喻的笑,心意相通的笑,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更明白自己的位置,是以虽则甜蜜,却并未把他的话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