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三个多月了,一切都不怎么顺心。到了现在,我也才明白,原来我们都被骗了,被我们无知的幻想和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给骗了。”骆英的声音很沉重,“现在,我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都要塌下来,然后把我们通通地给掩埋!”
阿蓉沉默不语。
“我也知道我需要找一个依靠,在我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可以用真情来愈合我的伤口,然后一起吵一吵、笑一笑,慢慢地走出困境,可是我——”骆英说到这里竟不自觉地涌出了泪来。
“骆英,大家都一样,我明白你!”阿蓉凑到骆英旁边,掏出纸巾。
“可你找到了依靠!”骆英擦了擦泪,“而我没有!”
阿蓉又一次沉默了。
“从小我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人,没吃过什么苦,没呕过什么气,一心就想着好玩儿,可现在,我终于什么都受够了。”骆英止住哭声,“整天我都说说笑笑的,可又有谁知道,我简直就要崩溃!我只不过是每天都在演同一场让人厌倦的戏!”
阿蓉仍然无话可说。
“我经常想,什么狗屁合同?带的又不是主课,不如一走了之算了,早一点解脱,早一天超生。可是,每当我想走的时候,总被什么人给拉着,对我说:‘你不能走!’阿蓉,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突然,门开了。
是一阵风。
阿蓉松开骆英,站起身,关了门。而后回来,叹了口气,说:“先睡会儿吧。一觉醒来之后,把什么不愉快的事都给忘了——说不定,这之后就是彩虹呢!”
雾好大!
木子兄的伤也好像这雾一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晴的时候引来声声笑语,雨的时候惹来无尽的烦恼——而这一切,又那么的模模糊糊。
后勤主任已过来打了招呼,说由于经营不善,教师食堂将会被撤销。
这明明是欺负人,但大伙儿觉得这样对自己也有好处,也就没有跟学校理论。
没过几天,后勤组的给几位资教老师弄来了一套炊具,叫他们自个儿开伙。
开头几天还好,柴米油盐都有,可没过几天,菜没了,想到学生食堂转买,谁知学生食堂竟说:公私分明,从来就没这样的理!
又找学校领导、后勤组、工会,全都没用,一样的说法——自个儿去买菜!
小巷里去,可并没有卖菜的。怎么办?到镇上去。
麻烦来了,巷子里没有去镇上的专车。也不知怎的,几辆私人的小货车小面的见着这几位资教老师便跑,说什么也不肯上街。
先是没法上街,后来去几家小门市做生意,别人也爱理不理。
怎么办?
怎么办啊?
幸好方明很友善,不仅东西卖得便宜,就是人家没了菜,随便打声招呼,他也就二话没说地夹了摩托车上街为之“效力”。
都说这道巷子里就只有方明一个好人。
那也未必!
只是,这些资教的老师太可怜罢了!
没多久,去县里面参加教研的小林子回了来。听说了这一档子事后虽然有些气愤,但也无可奈何。再过几天,老狼回到了学校,要找学校领导理论,但被大家阻止。
后面一段日子还算平静,直到大雪开始飘飞的前夕。
冬来了,许多人都感觉到了寒冷,尤其是老狼,或许是人大招风的缘故,总觉得身上少了些什么。想来想了,终于明白——原来应该添置几件衣服了。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没等学生放假,老狼便借了方明的摩托车径直往镇上奔去——虽跟方明有些磨来磨去的,但毕竟是朋友,借车也是常有的事情。
买好了衣服回来,路过王老三修车铺的时候,不想车胎竟突然给暴了。
乍办?
没办法,只得推着车进去瞧瞧。
谁知道一进门,便被几个人放倒,又是砸车又是砸人,一片混乱。
车被砸了个稀烂,人倒没大碍。
没多久,这里便聚满了人。
又是嘲笑,又是挖苦;有共哉乐祸的,有暗自感叹的;有挤眉弄眼的,也有议论纷纷的。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明终于闻讯赶了过来。
“你们都在做什么呢!就不怕坐牢吗?”方明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
“关你屁事,吃里爬外的东西!”小伙子瞪了方明一眼,捏着拳头。
“你看关我什么事,砸的是你方爷爷的车!”方明气极败坏。
“砸了又怎样,你那坐牢的堂哥还没回来呢!”王黑狗拿着一把铁锤,很是得意。
这时小莫和吴老太太也赶了过来。
“又是你老三,你就不能管管你那帮徒弟!”吴老太太挤开人群,指着王老三训斥道。
“大婶啊,您不知道,是他无缘无故就冲进咱车铺里,不仅撞了人,还出言不逊,要砸了咱这车铺呢!”王老三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就是啊,我亲眼看见的,是他无理!”一个村民拿着锄头,指了指老狼。
“别在这儿狗仗人势了,你们故意在路上装钉子戳别人的车胎,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方明瞪了王老三一眼。
“哪儿呀?钉子在哪儿?”王老三四处看了看,“可别血口喷人,别以为自己是巷子里的就有什么了不起!”
方明回头看了看,寻不着钉子,又见到麻子在一旁偷笑,不禁气从心来,冲上去便封住他的衣领。王老三眼睛也快,连忙赶了过去,抱起木棍就要开打。
“谁敢动我孙子一根毫毛,我杀了他全家!”一个声音突然从人堆外传了过来。
众人抬头一看,见是方明的爷爷,正仰着一把斧头过来。
王老三等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边。
“爷爷您就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方明上前夺下爷爷手中的斧头。
“大爷您不知道,是那小子蛮不讲理冲进来闹事,我们也不知道是方明的车。”王老三放轻了语气。
“我不管,我只见到你拿着木棍奔上前!”爷爷喘着粗气,“你妈我认识,你爸我认识,你老婆儿子我都认识,大不了我一条命换你们四五个人头。”
“怎么敢!怎么敢——”
“你看我敢不敢!”爷爷生了气,逼近了过来。
“我不是这意思!不是!”王老三连忙后退几步,“我是说,谁敢得罪方明这小兄弟啊!”
“没你们的事,大伙儿都散了吧!”吴老太太见大家稍微安静了些,便挥手招呼着大家说。
不一会儿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车铺。
“车怎么办?”待众人走后,吴老太太便问王老三。
“赔呗,还有啥话可说!”王老三丧气地叹了口气,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烂摊子一边说。
方明已扶着爷爷回到了自己家中。
“那老头是个疯子,自从自己最疼的孙子杀人坐了牢之后,他便更疯了。”回来的路上,吴老太太对小莫和老狼说,“不过人还蛮好的,只要没惹他,他从来不胡来。要是真的惹恼了他,他啥事都做得出。”
小莫打了个寒战,唯唯地点了点头。
雪花飘落,孤独了河边古槐树上几片凄寒的残叶。
似乎身边所有的人都更害怕寒冬了。但是寒冬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毕竟,还有的人的生日就在寒冬。
虽然,这个生日并不值得高兴,但大伙儿都还是来了。
骆英、小莫、小林子、木子兄、老狼,甚至方明和小柯也都来了。
本来无所谓高兴的生日就这样凭添了几分喜气。
蛋糕、红烛、祝福,都有。
当然,还有玫瑰。
小林子很激动,比平常活跃了很多。
阿蓉虽然矜持,但今天却格外“放肆”——就像帘外的雪化,一飘一荡,在空中曼舞。
时光,就在欢快中度过。
夜已经深了,方明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小莫就留在学校,想跟大家共度良宵。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冷不防地,小莫问了一句小林子。
“结婚?”小林子愣了愣,“随便方便的时候——或许明年,或许后年。”
小莫笑了笑,回头问阿蓉:“你呢?排上日程没有?”
“还早呢!”阿蓉有些不好意思,“听爷爷说,明年是我的吉年,如果能在生日这天收到有缘人的一脸微笑的话,那么我就会幸福一辈子。”
微笑?
不难吧,只要心情是欢畅的,一脸微笑,又有何难呢?
夜已很深,人也好像慢慢地倦了。
学生宿舍那边,已变得悄无声息,偶尔一点感应灯的光,似是被学生的梦惊起,也似是被天空飘落的雪花惊起。
雪花肆无忌惮地飘着,远远地映着校门外边的那条小巷,映着小巷前边那条岑岑东流的夷河,映着夷河岸边那棵孤寂但却幸福的古槐。
也许是妒嫉,老狼的心也开始慢慢地跳动起来。
“小莫,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终于,老狼开了口。
“噢,什么话?”显然,小莫有些诧异。
“很久了,我一直想对你说。”老狼有些吞吞吐吐,“我喜欢你,我希望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小莫先是一惊,既而平静下来——似乎她早有准备。“真的吗?”小莫笑了笑,“今天可是阿蓉的生日。”
“我就想借她的福,听一听你的肺腑之言。”老狼渴求的眼睛望着小莫。
大伙都惊呆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小莫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方明对我很好,我已经接受了他,很久了。”
大伙儿把眼瞪得更大。
“谢谢你,但下雪天不是我的吉日。”小莫接着说,“你要是真心的,应该早在夏天的浓阴里就发现了我。”
那时他们还没认识。
大家都走了。
私下里,阿蓉问小莫:“你真的对老狼不感冒么?”
小莫犹豫了片刻,“也许吧!”回答得很无奈。
“那你想过没有,嫁到这里,你可能一辈子飞不出去。”阿蓉望着小莫,“许多女孩子想去资教但却不敢,就是因为这个。”
“我说我就要嫁给他了吗?”小莫反问。
“那你只想玩玩?”
小莫不语。
“这样会很伤人家心的,”阿蓉仍然望着小莫,“也会伤着你自己。”
“随它去吧!”小莫叹了口气,“老狼太没情趣,方明虽然书读得不多,但知礼大义,对我很好,我也很感谢他。”
“那你就——”阿蓉叹了口气,“哎,反正你没想过未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飞不出去吗?”小莫苦苦地一笑,“其实,只要他有本事,去外面做生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你们没了共同语言。”阿蓉苦口婆心,“时间长了,会有代沟的。”
“那我怎么办?移情别恋站在老狼一边?”小莫冷冷地反问,“可他更不适合我!”
阿蓉心里面很乱,就如窗外狂风肆虐中的雪花。
小莫心里很痛——怎么办呢?怎么说呢?难道就这样去伤害老狼?老狼会理解自己吗?如果老狼再主动一点——即使不在夏天的浓荫,自己也可能会在深秋里寻找夏天。可是,一切都好像已经晚了。
苦啊!痛啊!愁啊!自己该怎么办呢?
老狼一个人在喝着酒——很烂,很醉。
“别喝了,明天还要课!”木子兄安慰着老狼,“不就一个小莫吗?别因为一个女人而丢失了自己,——咱们可都是大丈夫男子汉!”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老狼推开木子兄,“大丈夫,男子汉,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不算什么大丈夫男子汉!”
木子兄苦笑一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除了这一棵,哪儿还有树呀!”老狼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我是瞎子,除了那一棵,啥也看不见!”
木子兄无奈,正在叹息,却看见小莫站在门边。“不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低,“若水三千,为什么偏偏就这一瓢好呢!”说完便站起身,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小莫无声无息,悄悄地走了过去。
“别喝了,有什么用呢?”她就站在老狼的身后,“我现在不还站在这里吗?”
老狼回过头,看了小莫一眼,没有说话。
“我理解你,可——”
“我不需要同情!”老狼打断小莫的话,“恭喜你们。”
“老狼,其实你不懂。”
“懂也罢,不懂也罢,还有什么用。”
“至少可以让你明白,你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子!”小莫突然抬高了嗓音,“有事没事只知道拳头解决,嘴巴哪儿去了?这会儿倒好,嘴巴排上了用场,可以喝酒了!”
老狼想了想,把酒瓶撑在桌上,“没错,我木讷、呆笨,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见人恨,只会给你们惹麻烦!”说完又猛灌了一口。
小莫上前夺过他的酒瓶,“你醒一醒好不好,你可是一名老师!”
“老师怎么了?老师就不能有情绪!”老狼冷冷一笑,“老师?哼,做老师就等于出了家吗?哈哈哈,可笑!可笑!”
夜色在笑声中荡漾——伴随着隐隐绰绰的山的影子。
第二天,老狼没有起床。
大家都围在老狼床边,感叹不己。
“他不会有事,医生都说了!”木子兄安慰着大家,“睡一觉,再休息一两天就啥事都没了。”
“哼,心结没解开,能好到哪儿去?”骆英长叹一声。
大家都看了看小莫。
“也不怪小莫的事,谁叫他们流水无情落花有意的呢!”阿蓉在一旁为小莫解围。
众人想得很多,但没有人开口。
老狼又吐了一阵——一丁点儿,红色。
小莫望着这一切,心里很痛,可她又能如何?
任凭西风凛冽、寒雪飘散吧!
一年后。
今年的雪比以往几年都大,据说是六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天气也异常地冷——只看那路上的冰,一层一层,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冬天。
非但冬天不同寻常,就连这整整一年,也陆陆续续地发生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说,胡炎升了副校长,八哥接替胡炎担任政教处的主任。由于事情太忙和教学上的种种原因,胡炎不再担任四班的班主任,接任的是木子兄——重新带这个班的语文课,同时担任班主任。还有一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小莫的出嫁——而今,她已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成了校门外一个村民——方明的妻子。
雪花飘飘 ,流水无情,人又老了一岁。这一年来,许多人都对这几位年轻教师有了新的看法。诚然,包括无为镇二中的领导——至少,他们不再敢明目张胆地突然间进教室里体罚学生。
可是,明地里不来,暗地里却成了时髦。
为了学生,为了学校,为了自己要好的兄弟姐妹同事同仁,他们很多时候都忍了下来——虽然,有时候他们极不愿意。
终于等到阿蓉的生日了,大家又可以聚起来好好地乐一回。
可是,小林子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