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骚腊梨自作自受 (2)
不觉天晚。酒鬼沈醉回来,踉踉跄跄,往床上一倒,鼾呼之声如雷。巧姐连忙端茶,在脚后坐着,假小心伺候酒鬼。咳嗽一声就去摇他吃茶,只见那酒鬼以手连摇道:“吃不得了。”巧姐知是醉话,担着一把冷汗,还不知醒来如何摆布。只见腊梨探头探脑,精出下身来与妇人求欢。巧姐道:“你来我就叫起身。”腊梨依旧缩了出去。只见酒鬼一个翻身,开眼见残灯犹亮,乃问巧姐道:“这是甚时节了?”巧姐道:“半夜了,你要菜吃么?”酒鬼道:“要吃,要吃。”巧姐忙递一杯热茶与他吃。酒鬼道:“你今日为何如此殷勤?”巧姐带哭道:“吃这不逢好死的短命,来干骗万骗,一时不合,被他强奸了。我也自知无理,今后再不与他歪厮缠了。”酒鬼道:“我酒在肚里,事在心头,这事我有个不知道的。以后那短命不许上门,你只还我的规矩。我也罢了。”这妇人作娇作痴,睡做一头。那酒鬼也春兴发动,如鸡踏雄的一般,踏一个雄歇了。妇人一块石头落地。腊梨在外听得妇人渐有笑声,酒鬼也笑起来,腊梨惊讶道:“原来这酒鬼是要做乌龟的。”
至天明,酒鬼无话,出外做生活如故。及到下午,照旧规又出门去了。巧姐对腊梨道:“你师父对我说,‘我酒在肚里,事在心头。那小畜生做事我难道不晓得的。只是,这腊梨也是骚的,不可不防他作怪。’我说,‘他是个老实的。’他说,‘老实老实,不要明朝又告诉我这样说。’”腊梨呵呵冷笑道:“昨日千叮万嘱托我,今朝你又如此说话。这是明明恐怕你与我勾搭的意思,且由他。如今师父娘,你还要设一计较,招小戈来不来。”巧姐道:“说个梦,与你商量了两日了。一个水里,一个火里。你是不要的呵。”腊梨笑道:“如今师父娘快拿两数银子出来,只说我拾得的,将来买些肴馔好酒,去请马九老来陪师父吃酒。再凑些银子,叫小戈付马九老还席,留住师父。我去约小戈来,与你一会。你道如何?”巧姐道:“妙计妙计。”妇人连忙上楼开箱,将一向积瓒的碎银,称了七钱三分,递于腊梨。腊梨就到外边去买了些嫩鸡豕蹄醇酒之类,留师父在家道:“我拾得几钱银子,譬如不养得阿留,请师父散闷,请马九老来陪你。
”酒鬼笑嘻嘻道:“你是没来路的,又要你如此费心,有心请我。多买几坛酒够了,何消受买这许多下饭。”腊梨道:“酒是有,你们尽着吃。”须臾接了马九老来,妇人同腊梨装打停当。三人轮杯换盏,吃了半日,竟不题起小戈一字。那酒鬼叫:“拿些小菜儿来,倒好下酒。这些肥腻腻的,那里过得酒。”于是又拿些豆鼓和芥菜来。同马九吃了半夜,那腊梨又要妇人拿只簪子,当酒来接济。三人吃了八九坛酒,酒鬼十分沈醉。腊梨同妇人搀上楼睡了。腊梨涎了脸,对妇人道:“此计妙么?”巧姐道:“妙极!胜陈平赛陆贾,只看明日收功何如。”腊梨道:“师父娘,自古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师父娘用半只眼睛看我,我腊梨虽然没用,赴汤蹈火,亦做得来。”于是一把搂定妇人。妇人见他生铁硬的东西满身乱触,道:“你不要极,你叫了他来,与你刮一个粥碗罢。”腊梨道:“我不要。”妇人没奈何,要他做事,只得随腊梨按倒凳上。扯下裤子,把膫子性急慌忙掘上两掘来了。巧姐正有兴来,而腊梨已软瘫于妇人身上。把腊梨一推道:“叫我如何不想他,就像放炮竹的一般,才点得着,就隐了。内中火气如何得洩?”
不题。各自睡。且说这腊梨,愈觉不乐,心中骂道:“恶淫妇,如今权柄还在我手。用得我着的时节,还如此待我。再若成就了他,把我越不值钱了。明日再骗他两把银子用用,只说与他了。”次日巧姐将首饰持与腊梨煎销,叫他即刻如法。腊梨将去煎得两数银子,出门愰一愰,来对妇人道:“心照心照。”妇人等到午后,不见马九来请。酒鬼出门寻酒去了。却说这妇人在店中,眼儿望穿,不见冤家来到。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说不出这许多苦楚。正是:
挨一刻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
又对腊梨道:“你如何对他说的?”腊梨道:“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叫他早来,莫使师父娘老等。他初然说我今朝没功夫,只见一个妇人,有十八九岁,生得如花似玉,叫他进去,布了耳朵说了一歇。出来对我道,‘这银子收下,得空就来,你且去着。’我道这军令一去,他自然就来,谁知又为别人勾住了。”妇人不听便罢,听了这话,由不得泪珠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腊梨道:“师父娘你何苦如此。他既忘你的恩情,你恋他只甚。”妇人叹口气道:“咳!腊梨,这是瞒不得你的。我与他从前以往那样恩情,我为他耽惊受怕,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他一旦有了别人,就拋的我了。”等至天晚,不见小戈的影来。只见酒鬼回来,关门上楼睡了。一夜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有一个词儿道。词曰:
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得奴如醉如呆。
斜倚定床儿,手托腮。不明白怎便丢开。
传消寄息,不见影来。
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他便纵好似奴家也是歹。
妇人一夜不睡,左思右想,疑疑惑惑的不信道:“他与我何等恩情,怎去得几日,就如此丢我。这还是腊梨奸诈,也未可知。”
次日仍旧在外做衣服。巧姐捉空向腊梨道:“我昨夜想了一夜,你何曾去见他,连另有一个情人,也是你来哄我。”腊梨带笑道:“千真万真的,如何倒是我来哄你。”巧姐道:“我不信,你罚个咒看。”腊梨道:“我若说谎,生房子大的序疮。”巧姐笑道:“贼腊梨,房子大的序疮,你可不走了出来。”于是都笑将起来。巧姐对腊梨道:“你如何做这短命事?你若用了几钱,我再添上几钱。你今朝千万要去做这件事,我是然不忘你的。”腊梨道:“我今朝随你怎么,死活要捉了他来。只是你不可忘我。”妇人添上几钱,再三叮嘱腊梨。腊梨只得称了五钱银子,去寻小戈,与他递了关节。那小戈千欢万喜,忙忙买了些下酒之物,央马九老来覆席。那酒鬼遂与马九出门。小戈就是硫黄发焠,点着就来。
巧姐见小戈进门,犹如得了珍宝一般,连忙接他进门。巧姐便骂道:“小短命,你把脸过来,与我打几个耳光子着。为甚我设处得些银子,央腊梨来叫你,做这一个计较。你反千推万阻,你又相交了一个十八九岁妇人。你从直供招,免受刑法。”小戈道:“这是那里说起?妇人在那里?我是前日受了这一场惊恐出门去,正愁你不知怎的,都是我害你。枕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竟无个信儿。今日遇见腊梨,来说这一事。我便千欢万喜,即刻就到。如何有这许多是非。我知道了,这都是腊梨嫉妒,要邀宠的意思。你不信,他又不死,你叫他来面质就是了。”巧姐道:“我也知道是谎,对问些甚的。”于是怕误了勾当,两人尽力盘桓,淫欲无度。有词二首。词曰:
俏冤家,一去了便无音信。
你去后,我何曾放下了心。
那一日不在门前等。
愁只愁丈夫狠,恨只恨这腊梨精。
担惊受怕的冤家也,怎么来得这样难得紧。
俏冤家,你想我今朝来到。
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腰。
浑身上下都堆俏。
搂一搂愁便解,抱一抱闷已消。
纵不得与你通宵也,一霎也是好。
右调·挂枝儿
那腊梨在侧,见二人四体交匝,两相迎凑。小戈以麈柄攮着心,巧姐屄内热水一阵阵流将出来。这小戈趁着这热水,不住顶住揉擦。巧姐没口子不住的叫道:“我的亲乖乖。”那腊梨听得翻腾鼓捣,一片一声响亮。那腰间这物,硬帮帮的没法解放,只得自己捋个罐儿。及伺候得小戈完时,而腊梨之物,如酒醉和尚,搀扶不起。不思自不争气,反忿忿不平。正是:
不怨自己麻绳短,只怨他家枯井深。
却说这笋尖般后生,搂着这粉捏成女眷。脸偎着脸儿,腿压着腿儿。不忍分离,又恐怕酒鬼回来。巧姐眼泪盘盘的,出在小戈的脸上,道:“我与你真是胶漆一般,一刻也离不得。如今一来酒鬼要管,二来腊梨要惹厌。若使他来,倒使了鬼。我想你既知窍,只要设处些银子与马九老,日日请他缠住了他的身子。你便就来,我不消叫腊梨来通音信了。万万不可失约。”小戈道:“承你如此眷念,虽死不忘,如何敢失信于你。”
巧姐起来,忙检些簪珥之类,付与小戈道:“以凭子不时之须。”小戈接了首饰,忙下楼,别了妇人,也不辞腊梨,迳出门去了。腊梨思量小戈出门,从容行事。不料这妇人一变,就是有刀斧在前,彼亦不顾。况这痴蠢腊梨,自然迳不相干。况小戈有了传头,日日干那条路去了。腊梨心怀怨恨,一日师父在家,他便对师父道:“马九老如何有这许多酒请你?”酒鬼道:“难为他。我要请他吃钟,这两日偏生乏钞。”腊梨道:“你知这酒的来历么?”酒鬼道:“我不知。”腊梨道:“若说明,恐怕人性命交加。”酒鬼惊讶道:“好兄弟,你对我说罢。
”腊梨道:“你只想马九老如何有这许多酒请你,这是师父娘头面首饰偷与小戈,叫他铺谋定计,使马九缚定你的身子,他两个干那营生。”那酒鬼着惊道:“这小短命难道还来?”腊梨道:“如何不来?日日在此,连我也不理,直进直出。”酒鬼听得此话,登时发怒起来,就要发挥。腊梨吐摇手道:“我说你是干不得事的人。如今喊起来,奸夫在那里?倒吃妇人数数落落,可不空气。你只做不知,待马九来请你,你去就来。我通信息,与你打把快刀,结果了他两人性命,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谁不敬服?”酒鬼道:“我从来手软,不惯杀人,奈何奈何。”腊梨道:“我来帮你,有甚难处。”酒鬼自忖:“事虽可恶,但杀人一事,不当人子。只将这明晃晃刀吓他,他自然再不敢来了。”于是对腊梨道:“你去与我打把快刀,我就要如法了。”正是:
推人扶人一般手,陷人赞人一样口。
劝人宁可去扶人,切莫开了陷人口。
却说这腊梨,暗买了一把快刀,只要裁缝去杀这二人,出一口气。那马九不知其计,又来邀酌。酒鬼暗照会腊梨,出门。小戈果然又来,巧姐无暇叙些闲文,竟满心满意两个肏捣。那酒鬼去不多时,就摸特回来。腊梨道:“来得正好。”忙递刀与酒鬼道:“都在楼上。你快去行事。你若手软,叫我一声,我来帮你。”那酒鬼拿了刀,迳奔上楼,大叫道:“杀奸夫淫妇呵。”
却说那后生一骨碌爬起来就走,被酒鬼一把扭住。那妇人恐怕杀了小戈,连忙起来夺酒鬼的刀。不料刀是快的,误中妇人咽喉,一跌跌倒。酒鬼放手看妇人时,已鲜血直流,死于楼上。复转身去寻小戈,已往窗外跳去多少路了。乃自懊悔道:“我不过惊他的意思,怎么得好。捉贼见脏,捉奸见双。如今死了这妇人,我明朝倒偿命。这祸根都是腊梨起的,说不得了。”连叫腊梨两声,那腊梨钻将起来。酒鬼顺手一刀,把腊梨砍倒。正是:
使心用心,反累己身。
却说酒鬼割了妇人腊梨的头,把篮盛了,去告官请赏。这楼上涌了有千余人,内中有人道:“这妇人生得百伶百俐,好个身材模样,为甚倒意想这腊梨?”有的说:“这也是极不过了。”有的说:“腊梨本钱大,所以动得妇人。”有好事的,手嚣起腊犁的裙来看道:“也只平常,这腊梨杀了还是便宜他的。只可惜这妇人,你寻标致的小伙子同死,就是做鬼也是风流的。如今倒成了话靶。”
不说楼上乱着。却说小戈从窗跳去来到家,心中苦道:“不知巧姐性命还得活否,倘若竟死了,叫我如何活着。”于是在外打探,只见一替一替人来,说道:“俞裁缝的妻儿巧姐,例与家中一个腊梨徒弟通奸。那裁缝把奸夫淫妇杀了。”小戈只是叫苦。一来惊坏了胆,二来思想巧姐。不上半年,呜呼哀哉死了。
积善逢善,积恶逢恶。
仔细思量,天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