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中，仍旧是荒无人烟，只在西山深处，有一汪小湖，一座草庐，闲云野鹤，毫无人气。
连无名小湖上泊着的那叶扁舟也因为久无人用，略显寂寥。
一道小小的身影跪立在草庐前。
“师父，我知道你在里边……”
草庐中依旧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林洛。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知道师父是有苦衷的……”
“师父你知道吗，宫主将那件神兵‘月下美人’赐予我了……”
“今日来见过恩师后，我便要持此神兵下山了，去乐陵城协助九皇子李隐，挫败巫族的阴谋。”
“师父曾经教诲的，徒儿一直谨记在心……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
许久后草庐中依旧没有动静，仿佛阳千和再也不愿认自己，林洛苦笑一声，郑重地拜了三下，道：“恩师传道授业之恩，林洛没齿难忘。”
随后他御空而去，仿佛再也没有留恋。
简陋的草庐如同彻底融入这片天地，并没有因为林洛的离去生出什么动静。
仿佛草庐中隐居的那个人，自闭于此，再也不会踏出半步。
……
离火宫山门前，下山的小路上，林洛等四人已经起步。
“陈师兄，此去乐陵城要三五日的行程，为何我们不御空飞行？”林洛问道。
“是啊，这般步行赶路，恐怕又得加上五日行程。”南宫叶也说道，言语中有些不满。
“哎呀，你们知道什么。”陈亦凡偷偷撇了沈轻燕一眼，见这冰山美人一如从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并未对他们三人的谈话有太大的兴趣，才道：“林师弟你这是六年来第一次下山吧？”
他说话时眨着眼睛，似乎很有诚意，却让林洛生出一种防备之心。
四人中陈亦凡年纪最大，其余三人都隐隐以他为首，不过此时他的神情让林洛感觉，这位陈师兄怕是又要做什么“坏事”。
就如同，当年带着他偷窥沈轻燕姐妹二人练剑一样……
“是啊，从未下山。”林洛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这么说吧。”陈亦凡略一思索，道：“此次去乐陵城，说是协助就皇子，可实际上是宫主给我们一个结交他的机会，你们想，他身为皇子，此次又身怀重任，身边的高手会少吗？就我们四个年轻弟子，去与不去都是杯水车薪。”
他眼珠一转，又道：“而且……此去必定要途径扬州城，那可是九州东南一带最繁华的城池，这山中修行清冷，我们何不去城中寻一处上好的酒家，大快朵颐呢？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别的玩耍之处，我们不若就在那里住上几天，再去乐陵城……”
话没说完，突然被沈轻燕清冷的声音打断：“陈师兄，我们还有宫主吩咐的任务在身，这么做恐怕略有不妥吧。”
说话时她目不斜视，如同在质问陈亦凡。
“呃……”陈亦凡讪笑，道：“师妹不要动怒，你看此处去往扬州城还要几十里路程，等我们走到了天已经黑了，肯定是要留宿扬州城一晚的。”
“几十里路程，我们御空飞行瞬息即至，为何非要留宿城中，我看你是贪玩罢了。”沈轻燕淡淡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揭穿。
“这个……几十里路程我们御空确实只要片刻时间，不过如今已然有不少巫族潜入了扬州，说不定这龙隐山周围便有巫族的眼线，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直接飞往乐陵城，只怕暴露了行踪，所以依我看，我们还是步行的好……”陈亦凡非常严肃地说道。
不过这话也不无道理，沈轻燕也不好反驳什么，淡淡看了三人一眼，当先带头往扬州城的方向走去。
见冰山美人似乎是默认了，陈亦凡跟林洛与南宫叶二人使了个眼色，也匆忙追了过去。
林洛与南宫叶面面相觑，跟了上去。
终于，已经是傍晚时分，四人才赶到扬州城。
街上行脚商人，算命先生，艺人卖唱，噪杂叫卖声不绝于耳，世俗红尘之气扑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林洛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的长安城。
幼时的自己奔跑于长安坊市间，身后，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自己贵为左将军之子，可是如今……
“林洛？”南宫叶的声音传来。
林洛悠悠转醒，心中百感交集。
“怎么了？”南宫叶关心道。
林洛心中五味陈杂，淡然道：“没事，许久不曾下山，一时有些恍惚。”
随后他环顾四周，见除了南宫叶与一旁冰冷如初的沈轻燕，独独不见了陈亦凡的身影。
“陈师兄呢？”林洛问道。
“刚进城他便去给我们找留宿的酒楼了，让我们随后赶去，还说他跟那酒楼的老板很熟，可定能给我们找四间上房。”
“怎么好像陈师兄对这里很熟的样子……”
“你不知道。”南宫叶解释道：“陈师兄他平日里负责掌管丹坊，平常炼丹有些丹药需要的药草龙隐山上并没有，时常需要下山来扬州城采购，于是乎他便经常能来扬州城。”
“原来如此，那我们赶快去吧。”林洛道。
“不急不急，师弟你初次来扬州城，怎能不好好赏一下这里的美景呢，我们去租一条船，顺着这城中河流把扬州城游玩一变也未尝不可……”随后南宫叶又小声嘀咕道：“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当然要好好玩一番了，下回再出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林洛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走啊师弟，愣着干嘛？”
“我感觉你跟陈师兄一样，对这扬州城也很熟的样子……”
“呃……那个……平日里下山采购，陈师兄他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东西，我随他一同来过几次……”南宫叶解释道，见林洛还呆立原地，又道：“走啊，怎么还愣着？”
“我们不等陈师兄一起吗？”
“别管他，他平日里下山的机会比我们多得多。”
“……”林洛指了指沈轻燕，道：“还没问师姐愿不愿意去呢……”
一旁沈轻燕却一言不发，反而率先朝租船的地方走去。
似乎久居山中清修，任何人对这世俗红尘都有几分眷恋。
租好船，几人顺流而下，观赏着扬州城的风景，脚下清池碧水，岸上江南楼阁，亦有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别有一番风味。
特别是夜色降临，岸边的店家都亮起了灯火，与河流中的倒影交相辉映，乱了人眼。
几人并未穿离火宫弟子服饰，也没有引起太多注释，不过倒是沈轻燕清丽的容颜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许多人都驻足不前。
即便是天色已暗，伴着刚刚出现的月光与岸上的灯火，仍然能感觉到那出尘的艳丽，让人心动。
林洛偷眼看了看师姐，见她虽然不动声色，可被这么多路人观望，眼中已然有了三分愠色，不过她涵养似乎极好，并未动怒，只是林洛与南宫叶明显能感觉到，这位冰山美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之气更甚，不由都远离了她几步，从船头挪到了船位，生怕她一动怒将小船掀翻。
沈轻燕容貌秀美，兼具修行炼道之人身上的独特气质，美色之上又加了三分出尘之意，眼见周围驻足观望的路人越来越多，她脸上冰霜之色更甚。路人中有几个长相猥琐的，已经对她指指点点，口中不知说着什么污言秽语。
似乎……若不是见美人身旁还有两个男子，那几名路人便要上来调戏一番。
为了隐藏行踪几人没有御空飞行，现在看来效果相反，反而引起了更多人的注目。
“啊……快看！”南宫叶机谨，此番出来不宜节外生枝，见前方一处小酒肆处灯火通明，聚拢了不少人，便道：“前方那处酒肆颇为热闹，不如我们上岸去看看吧。”
林洛长舒一口气，因为沈轻燕的缘故，哪里是他们在游玩，分明是扬州城的路人在观赏他们……
沈轻燕冷冰冰的点点头，几人终于弃船上岸。
“呼……”
南宫叶与林洛对视一眼，二人皆是苦笑，红颜祸水啊！
再看前方酒肆，人头攒动，小小的酒肆座无虚席，还有几十人站立于外，众人都被酒肆正中处一名老者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林洛三人的到来，倒也让他们三人舒了一口气。
只是，当林洛看清那老者的面容时，他愣住了。
时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长安城那个下午。
那个老者，正是当时见过自己父亲的卢有仙！
几年过去，他容貌没有太大变化，不知为何来到了扬州城，此时他一边大口喝酒，一边信口开河，似乎在讲故事，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落玉山上，那三万禁军哗变，明皇本可以一己之威压下去，可奈何穆贵妃已经决意赴死，悄然饮下了千古至毒‘忘情散’，就此香消玉殒，临死前只留下一句话！”
卢有仙说道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
“什么话啊？”
“是啊，老先生，她留下的什么话啊？”
“快说啊，别吊众人胃口了！”
……
“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您今天的酒钱全免了！”却是酒肆老板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
卢有仙见目的达到，甚为满意，环顾众人发现了人群中呆立的林洛，微微一笑，道：
“一指风华凭君阅，不侍君王宠。”
声音刚落下，林洛感觉到手腕处一阵波动，清凉之感袭遍全身。
六年来，除了最初把一颗“九香丸”药力全部吸取，贵妃环毫无动静，如同死物，而今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让贵妃环再度复苏。
同时林洛脑海中再度响起方才那句话。
而且是一个女声，声音温柔婉转，却带有一丝幽怨，似乎有说不清的恩仇纠缠其中。
“一指风华凭君阅，不侍君王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