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皇一统天下,分三十六郡,将原先诸国贵族降者分,违者杀,十年过去,如今秦庭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
然而诸国纷乱始终才不过十余年,各方反对势力皆如同大海深处的逆流,一旦风起,便会显露水面,在秦皇强力镇压之下,各处余孽虽已十不存一,剩下的却无一不是顶级高手或庞大的势力,或潜伏隐忍,或避强就弱,未有稍息。
天下大势虽定,却依然暗流汹涌。
因此秦皇自平定天下之后,五次巡游。
第一次入韩地,斩阳耀学宫宫主韩越,韩地王族韩林率学宫上下归降;第二次入魏地,毕高学宫第一高手更赢重伤而遁,毕高学宫归降;第三次入赵地,造父学宫归降,交镇宫至宝落星弓与秦皇;第四次入齐地,兵临天下第一学宫稷下学宫,此役稷下三大剑圣亡其二,只余‘狂风剑圣’仲长风脱身而去,稷下学宫自此名存实亡。
第五次巡游,秦皇过齐地,之后入楚地,直上云梦学宫,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项超最后力战而死,然而秦皇手下也有三名大将被其斩于剑下,最后还是秦皇连同丞相李斯、太尉赵高一起出手,还以李斯重伤才换来的秦皇一剑将其斩杀。
此役之后,天下七大学宫,除燕地易水学宫当年被秦将王翦以铁蹄踏平,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六大学宫尽皆归于秦庭,而且再也难以与巴蜀之地的夜雨学宫相抗衡。
~
临淄郡,平原县。
这座昔日齐地的小城在被纳入秦朝版图之后,已经变得繁荣起来,靠近黄河的渡口更是船行如织,但是今日,渡口的各种船只却均被锁在渡口。
纵横天下的大秦铁骑已经在平原城内外戒严半个月,只因秦皇巡游不日便要路经此地,这是秦皇第五次巡游天下西归之路。
平原县渡口外的黄河经过上游曲折山势的缓冲,到了这里已经缓和了许多,两岸相距近二十里,更是天然的港口,秦皇的御船名之为六合,如今已经停泊在渡口外的深水处。
秦皇巡游天下,也许会有掩人耳目的手段,却绝不会隐藏行踪,因此才有他第三次巡游天下之时,险些被有‘鬼谋’之称的韩地大贤张良击杀于铁椎之下。
平原渡口之外,十数里范围之类,秦庭战船遍布,将秦皇的六合御船围在其中,御卫军统领赢光伏早就提前十五日将平原县戒严,这片河域更是梳理了不下十遍,在上下游数十里范围之内布置了上百道拦河铁网,甚至连河中有几条游鱼都清清楚楚。
秦皇统领天下,仇家也是遍布天下!
船名六合,长六十六丈,宽九丈九尺,船楼高三丈六尺,分三层,乃少府刀毳口在琅邪郡制造的最大的船只,另有九十九艘比之稍小的船只也已经建造完成,是秦皇下令为国师徐福出海所造。
秦人尚俭,六合御船虽然大气却不奢华,颜色也是以黑色为主,旌旗林立,斗大的‘秦’字被金龙环绕,旗下黑甲军士杀气凛然。
三层顶楼,秦皇负手临窗。
他的身形在秦人中并不算高,但是肩膀宽厚,只从背影看便有一股气吞山河之势,一袭黑袍以玉带束住,头顶以金冠束发,腰间长剑几乎极地,正是天下闻名的太阿。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人,一人轻袍缓带面若冠玉,颔下三缕长须,头戴高冠,腰间悬着一柄细剑,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此丞相李斯。
右边一人也是一袭黑袍,身材高大,蜂腰猿臂,围着一条华丽至极的玉带,面白无须,下巴尖削,额头宽广,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躬身而立,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此太尉赵高。
“陛下,该用药了!”
赵高乃是阉割之人,声音尖利,犹如毒蛇吐信,他本是隐官之后,因善机变懂权谋,深得秦皇赏识,位高权重。
秦皇望着窗外,道:“大河滔滔,逝者如斯,两位爱卿,人生皆不过数十载,自朕明事之时,便一刻也未敢懈怠,却仍感时光易逝!”
赵高躬身道:“陛下之功,虽尧舜也未能及,如今听了陛下此言,臣等实在羞愧之至!”
李斯缓缓道:“云梦学宫归伏,天下已定,皆陛下之功,余者不过癣疥之疾!而且国师已经出海寻求仙丹,陛下还有何忧?”
秦皇转身,他的面目略微黝黑,方面阔嘴,额角峥嵘,一双眼睛如同星辰般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淡淡的道:“仙道之说,不过虚妄,自古圣人未得,朕虽功高,却不敢与圣人相比,爱卿难道真以为朕会如此无稽?”
赵高身躯微微一震,低垂着头,眼中目光闪动,道:“炎黄二帝皆登仙籍,尧舜也羽化而去,若皆虚妄,陛下却为何又让国师出海?”
秦皇看了他一眼,道:“教化万民,有正反相辅,正以言行为引,反以律法为矫,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朕五次巡游,不过是以霹雳手段镇压风浪,然而暗流却需缓引!”
李斯望着眼前之人,眼中露出崇敬的目光,从对方还未现峥嵘之时便跟随,这是他一生之中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亲眼见证了秦皇一步步从太子府中踏上秦庭,最后踏平天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陛下英明!”
秦皇看着李斯,凌厉的目光也透出一分柔和,道:“李卿身体可否好些?”
李斯面现感动之色,垂首道:“多谢陛下挂记,臣已经没事了!”
秦皇叹道:“项超号称天下第一,实在是盛名无虚,难怪能以掌中一杆断岳戟横行天下,可惜不能为朕所用,可惜!”
赵高道:“项超一介武夫,不识时务,也是咎由自取,陛下一再惜才忍让,实在不值得为了此人而伤了龙体!”
秦皇摇头道:“你错了,项超之于武道,正如朕之于人道,都是至尊至贵,换做是朕,也绝无向人低头之理,只可惜朕与他绝无共处的可能,不得不以多欺寡,甚憾!”
他连说两次可惜,显然对这个杀了他手下三员大将,甚至连他自己都伤了的对手着实有些钦敬!但是两军对垒,却非公平比试,自然是要不择手段!
李斯道:“此人确实无愧于天下第一的称号,听说他尚有一子名唤项籍,年纪虽轻,却已有霸王之称,此次并未见到此子,难保不成后患!”
秦皇突然笑道:“养虎也未必为患!你们下去吧!”
然后便不再多言,但是睥睨天下之势却展露无遗,连项超都被他斩于剑下,何况是未成气候的项籍?
皇者自有其尊严,他与项超同为皇者,可以不择手段,却绝不会因为害怕而斩尽杀绝,即是尊重对手,也是尊重自己。
李斯和赵高两人对望一眼,后者将手中托盘放在几案之上,躬身退出船舱。
~
弦月如勾。
大河上下灯火通明,六合船上亮如白昼,只有顶楼秦皇的房间没有一点灯火,但是四周滴水檐下皆伏着秦军中最精锐的高手,手持重弩身穿铁甲腰佩重剑,偌大的船只上绝无一处死角。
船外的河面上更有十余艘露桡战船来回巡视,船上尽皆全幅武装手持劲弩的重甲军士,自从秦皇被张良刺杀未遂之后,御卫军统领赢光伏就将护卫加强了三倍。
秦皇盘坐在几案之前的软垫上,面前托盘里面的那碗药水已经冰凉,却点滴未进。
名震天下的太阿剑横放在双膝之上,他双眉微皱,似有难决之事,即便在这戒备森严的六合船上,也依然手不离剑,这并非胆怯,而是习惯。
秦皇十三岁登基,其时内忧外患,从那时起,便剑不离手,到如今三十六载,这种习惯早就已经深入骨髓,手中长剑时刻都在提醒他,这天下是如何而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掀开衣衫,胸前一条尺许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依然可以看出当时情况之危险,只要再深入寸许,心脉便要被震碎,神仙也难救。
断岳戟下,从无活口,唯有这次是例外!
不过,项超终究抱憾而亡,虽然拼死伤了秦皇,却也被太阿剑斩灭了生机,若非秦皇有心留他全尸,那一剑之下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秦皇合拢衣衫,沉声道:“传丞相来见朕!”
赢光伏在门口现身,按剑躬身道:“陛下,丞相晚膳之后便乘舟渡河进了县城,是否立刻传讯让他觐见?”
每到晚间值勤,除非特殊情况,赢光伏都是亲自守在秦皇的门外,除了一个贴身的内侍之外,他就是秦皇身边的传令人。
这位大秦帝国的御卫军统领,乃是秦皇最亲近的亲信之一,身高近丈,掌中一柄奔雷剑罕有敌手,他本出身皇族旁支,被秦皇亲自从军中选拔,一路至秦庭中枢。
秦皇一双浓密的眉毛微微一皱,沉吟了片刻,道:“传太尉!”
赢光伏躬身而退,赵高并未住在六合御船,而是在旁边的另外一条大船上面。
“掌灯!备墨!”秦皇对门口的贴身内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