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封身形一没入密林,立刻便有一人冲出,一把将他身体抄起,投入密林深处,顷刻间便将消失无踪。
那人抱着塑封,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条偏僻蜿蜒的山路,然后转进旁边浓密的丛林,一头乌黑发亮的马儿正在啃着路边青草,看见两人,立刻欢快的跑了上来!
“咳,咳,放我下来.”
塑封胸前一片血痕,脸色苍白,右边肩胛处一只箭矢对穿而过,下移数寸一根箭矢更是从背后穿胸而过,伤口处一片寒霜封住并无半滴鲜血滴落,此时他的身形居然已经高大了许多,穿在身上的那件内侍服短了一大截!
抱着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貌普通,肌肤微黑,毫无出奇之处,只有一双眼睛灿若星辰,此时却是双目微红,闻言脚下一顿,迟疑了一下,终究慢慢的将他放在路边的树下。
“荆家男儿,流血不流泪,何况我荆风纵横半生,虽死,却也拖得秦皇垫背,也是不枉此生,这是应该庆祝的事情,何须难过!”
倔强的少年仰头望天,竟似为了不让眼泪流出,半晌才低下头来,沙哑的道:“无痕记住了!”
荆风靠着大树,喘了几口气,道:“可惜,若非要借塑封的身份而使用了缩骨之术,导致功力打了个折扣,否则以秦皇带伤之身,当场就会被我手刃!”
少年双眼又有些模糊,又仰起了头,对于这个准备了数年的刺杀计划他知之甚详,内侍塑封的身份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塑封本来是一名齐人,在齐灭之时冒用一名秦人的身份混入秦国,却未曾想居然会被秦皇看中,此人生性坚韧,不惜自残以接近秦皇,却苦于武功低微,根本没有刺杀秦皇的可能,因此一直隐忍不发。
后来荆风透过各种关系,辗转联系到塑封,后者得知他的身份计划之后,二话不说立刻便答应下来。
之后趁着秦皇巡游前夕,塑封外出与家人道别之机,荆风便与他互换了身份,以缩骨易容之术在秦皇身边潜伏了数月之久,但是一直没有必杀的良机,直到秦皇被项超击伤,本以为是绝佳的机会,谁知道此后不但赢光伏寸步不离,连赵高和李斯也未曾远离秦皇左右。
荆风甚至一度以为,再无刺杀的机会了,因为秦皇的伤势再过十天半月便会痊愈,而之后回到咸阳宫,不但难度更大,甚至他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也会大大的增加,他不怕死,但是却怕白死。
一直到今日凌晨,赢光伏首次离开秦皇,而李斯不知为何居然也去了县城,在那一刻只有受伤的秦皇独身一人,时机稍纵即逝,荆风乃是天下最顶级的刺客,立刻便把握机会,暴起刺杀。
少年脑中闪过这一些简短的信息,耳边荆风的语声似乎也变得很遥远。
“不过,你们来得也真是及时,再晚半步,我恐怕已经变成刺猬,今日太阳升起之后,脑袋大概就会被悬在平原县城门之上了!”
少年嘶声道:“孩儿和更赢大叔一直都跟着您,更大叔说,无论你是否动手都将在这几天出现结果,到时候必然需要我们的接应!”
更赢成名数十年之久,老练至极,经验丰富,眼光自然不会差,否则的话荆风也不会费劲找他来搭档了。
荆风看着少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摇摇头叹气道:“算了,该教给你的都教了,该说的我也早就说了,这些年来一直将你当徒弟养,却没做过父子,我这个父亲的确是一点都不称职的,哈哈,不过,你就算心中怪我,也不要说出来,咳。。咳。。”
他笑的有些自责,笑声未绝,便牵动全身伤口,立刻又咳出血来,箭伤处也隐隐浸出血迹,显然‘易水寒’劲气已经压制不住伤势的爆发,其实这箭伤处看起来虽然严重,真正让他致命的却还是在船舱中三大高手那合力一击。
少年偏过头去,似乎已经不忍再看。
“不过,荆家人就是如此,先是你大伯,然后你三叔,你四叔,如今轮到我了,恩,你四叔也许还活着也说不定,当年也没看见他的尸首,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既然姓荆了,归宿总是差不多,反正一句话,就是不得善终.咳。。咳。。,你别怪我要死了还这么多话,也就这一回了!”
少年用力的点头,牙齿咬着嘴唇,血丝从嘴角溢出而丝毫不觉。
荆风看着儿子稚气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想说一句话,以后的事情,你要是不喜欢,不做也罢,反正你爹我连秦皇都杀了——虽然现在没死,可他那么重的伤,中了‘易水寒’劲气之后神仙也救不了的。”
“我知道你喜欢做菜,以后不妨找个地方开个饭馆,养活你自己肯定不成问题,然后娶个媳妇好生过日子其实也不错的,哈哈,别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故意偷窥你的爱好,你爹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喜欢养花,你肯定也是想不到的.”
他说着眼神也变得悠远,似乎又想起了年少时的种种往事。
良久之后,荆风似乎才回过神来,笑道:“人老了,难免话就会多一点,咳.咳.,追兵大概就要来了,更赢大哥应该拖不了他们多久,这次只怕要连累到他了,小子,赶紧逃命去吧!”
“不管怎么样,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否则,你娘只怕又要怪我了,唉,可是你这小子长得既不像我,又不像你娘,要是不是我亲自守在你娘身边看着生下来,还真怀疑你是不是我荆家的子孙.”
他说着,脸上神采焕发,似乎想伸手摸摸少年的脸,手抬起一半却陡然垂下,眼中的神光涣散,靠在大树下的身体也寂然不动,双眼却依然睁着,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少年!
荆无痕呆怔了许久,才缓缓的伸手放在他的双眼,脸上一片木然。
他满肚子的话想问,却无从问起,荆风疑惑他不像荆家子孙,少年也同样怀疑过自己是否是他亲生的。
从少年懂事开始,荆风似乎就从没将他当儿子,每天除了训练修行练功,睡觉上厕所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个时辰,对他的娘亲更是绝口不提,荆无痕偶尔问起一次,荆风便少见的发了一次雷霆之怒,只说她已经死了,自此之后少年便不敢再问。
“小子,还不带着你爹快走,等死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旋即从林中转出一个人来,一身粗布衣衫,虽然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可是身手敏捷,看起来更是高大威猛,全无一丝老态,背上斜背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巨弓。
老人一眼便看见树下荆风的尸首,不禁沉默下来,叹了口气道:“小子,荆老弟也算是死得其所,走吧,你爹也不想你现在就这么替他陪葬!”
荆无痕抬头看了看老人,双眼带着一层死灰色,声音犹如死水般的平寂:“更大叔,我爹说,这次连累你老人家了!”
更赢怔了一下,随即怒道:“这是什么屁话,老子本来在山林中逍遥快活,一个人不知道多么自在,荆风这家伙偏偏找上门来要老子帮忙干这一票,到现在他死了居然留下这么一句混账话,简直岂有此理!快走,快走,老子现在连你这个小混蛋也不想看见了!”
荆无痕俯下身体,向荆风的尸首拜了三拜,然后便伸手去抱,更赢冷喝道:“你这小子难道想要抱着你爹一起死不成,赶紧滚,老子自然会将荆风这小子带回易水!”
少年迟疑的站起身来,嘴唇动了动,更赢大怒道:“怎么?觉得老子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在这丛林之中,能追到老子的就算有,现在也不在这里,你小子赶紧滚蛋吧!”
少年回身再拜,更赢也不避让,生生的受了他三拜之后,便连声催促。
此时天色微明,山风吹过,山林外隐隐传来马蹄声,荆无痕看了看荆风的尸首,一咬牙,翻身上了黑色大马,缰绳一抖,风驰电掣般没入丛林!
更赢一直望着少年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叹了口气,看着荆风的尸首喃喃的道:“唉,老子本来打算把这把老骨头卖给你,却没想到反而要老子来替你收尸,你这是打定主意死后也不让老子清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起荆风,身子在丛林见一闪,如同青烟般消失无踪!